酋长既无生杀予夺的权力,言令亦无执行效力,以致于管下甚至“酋长之言,莫肯听从”,“虽名为酋长,无君臣上下之分”。
诸酋长对管下的约束与管控能力之疲软现象,比较普遍地存在于酋长与同姓族类、依附于酋长的他姓族类等相互关系范畴,使部落内部趋于涣散而各行其是。
宁古塔部落内部关系也存在着较为涣散之现象,且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觉昌安父子死后,努尔哈赤受大明册封,按理说已经是宁古塔酋长,但当他起兵去攻击被视为明廷扶植的“满洲主”尼堪外兰时,其余五祖及族人立刻就反对他,甚至对他行刺,可见酋长之权力的确有限。
宁古塔诸种乌克孙内部成员互为厮杀、仇视之现象虽深受明廷辽东政策影响,然女真亲族之间的离心与独立传统,却是六祖家族内部离心现象的本质内因。同一穆坤、乌克孙内相互背离乃女真之旧俗。
以此旧俗,女真传统中部落头目家族子弟分居时,对部落国人百姓、财产也要进行一定程度之分割,作为部落“头目”与家族族长之酋长与家族核心成员(同辈或上下辈)各专国人百姓,实行分治。
比如努尔哈赤五祖就各自拥有一定管下人等,五祖子孙从原寨主处承袭了对本寨子及其管下人口之管属权。
而如今,舒尔哈齐既然支持明廷“建州二分”,势必也要从现在的势力中进行分割。
毫无疑问,这一分割至少是要带走他如今所属的部曲、领民,甚至一个弄不好,大明会要求他们兄弟对现有力量来个“对半分”,那对努尔哈赤而言,打击就更大了。
努尔哈赤强迫自己平息怒火,尽量以亲情来软化舒尔哈齐。他轻咳一声,温言道:“窦,你所言故有道理,但眼下我诸申局面与往常不同,明廷此时已然大军压境,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再现成化时之惨状。
然而曹簠并不以此为目的,反而只是让我兄弟二人分家析居,你以为此中是何道理?”
舒尔哈齐当然知道“此中是何道理”,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以沉吟不语。
努尔哈赤见状,立刻便道:“道理我看不难,汉人有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兄弟二人合力,则有大军近万,近边各部谁可当之?即便放眼诸申,也只叶赫、哈达、乌拉等寥寥数国,能有与我兄弟一战之力。
但倘若我兄弟析居,各成一部则如何?我兵不及五千,尔兵亦仅三千余,东南董鄂、西北哈达,谁当再畏我兄弟?如此一来,我宁古塔大势去矣!”
舒尔哈齐听大哥如此一说,心中也不禁有些犹豫。
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在大哥的保护下成长,大哥起兵之后也并未亏待自己,让自己的实力仅次于他。若非考虑到穆尔哈齐一贯全力支持大哥的话,大哥的嫡系实力其实比起自己来也强得很有限。
在这种局面之下,自己强行要求析居,似乎确实有些无故背叛之嫌。
但舒尔哈齐又畏惧大明威势,想到高司徒对自己的“深恩厚泽”和强大力量,又担心惹恼了他,导致更大的灾难。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进退两难。
努尔哈赤见弟弟神情有些动摇,正欲趁热打铁再劝一劝,却不料舒尔哈齐居然想到了“万全之策”,眼前一亮,道:“阿浑,我忽然想到,析居两地并不意味着我宁古塔势衰!”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舒尔哈齐兴致勃勃地道:“阿浑你想,叶赫之强,强在何处?”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知道舒尔哈齐想说什么,但却偏偏故意道:“叶赫之强,强于骑。”
“不然。”舒尔哈齐摇头道:“我观此次叶赫死里逃生,其非强于骑,而实强于其有东西二城。”
舒尔哈齐目光发亮,道:“倘若叶赫只有一城,则如昔年古勒寨一般,图们大军一围,叶赫便退无可退,惟死而已。我宁古塔今日被明军压境,所以难言反抗,也正因为我仅赫图阿拉一城。
倘若我将来被迫析居别处,自然也要筑城,届时便可形成叶赫东西贝勒之状,与阿浑互为犄角,相互看顾。倘有人攻我,阿浑可出兵与我配合,内外夹击;倘有人攻阿浑,我亦可出兵配合,与阿浑内外夹击。
阿浑,叶赫既能以东西二城雄踞北关,我兄弟二人为何不能以东西建州雄踞满洲?我看此中关键,不在于我是否析居,而在于你我兄弟能否永远同心一致!”
努尔哈赤心中冰凉,暗暗叹息:你我兄弟真的能永远同心一致吗?
不过事已至此,内外交困,努尔哈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强颜欢笑道:“窦,你能这样想,阿浑就放心了。将来我建州便效仿叶赫东西二城之制行事,你若要筑建新城,阿浑也定当鼎力相助。”
舒尔哈齐大喜,道:“多谢阿浑,阿浑放心,舒尔哈齐永远以阿浑马首是瞻!”
努尔哈赤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却暗道:终究是高司徒棋高一着,大明天命难违,我辛苦数载打下的基业,平白无故就这样被分去了将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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