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第二个反常是什么?”
“第二条是,努尔哈赤在对大明朝廷表示温和态度的同时,还于万历三十六年九月,对其夙敌乌拉部贝勒布占泰也投以亲善之情,‘以亲女妻之,遣大臣以礼往送’。”
刘馨笑道:“看来努尔哈赤也挺喜欢用和亲这个老办法的嘛。”
“办法只要好用就行,老不老并不重要。”高务实道:“这个举动的目的很明显,努尔哈赤与乌拉和亲的目的在于防止舒尔哈齐与乌拉的联合。当时倘若舒尔哈齐、乌拉、明廷这三方联合之势全面达成,那么努尔哈赤的野心就只好化为乌有,因此他不惜作出以亲女为代价的慷慨牺牲。”
“最后一点呢?”刘馨问道。
“最后一条是,历年以来努尔哈赤‘东征西讨,岁无虚日’。但是自万历三十六年四月起,至万历三十七年十一月止,在长达十九个月的时间内,努尔哈赤在军事上竟然完全偃旗息鼓,没有一次军事行动的记载,此不可谓不反常吧?”
“是不太像努尔哈赤的为人做派,那么接下去呢?”
高务实道:“我觉得这一系列的反常现象,正是舒尔哈齐出走事件已经发生的有力佐证。据此可以推知,舒尔哈齐重建建州右卫,当在万历三十六年四五月之交。”
“等一下,前面说的几个时间我没记清楚,你这里怎么就推算出是在那一年的四五月之交了?”
高务实笑了笑,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具体一些的理由有几个,一是努尔哈赤对大明的态度前倨后恭的转折点为‘六月盟誓’,故舒尔哈齐出走事件只能发生在六月以前;
二是万历三十六年三月以前,努尔哈赤还坚持‘不肯朝贡’,并说‘抢了罢’等语。可见‘事件’只能出现在三月以后。这就说明,舒尔哈齐出走时间只能在三月以后六月以前;
另外第三点理由,就是从生活和生产方面考虑,四、五月之交也较为适宜。所以我判断舒尔哈齐出走的时间应该定在万历三十六年四五月之交,重建建州右卫亦当在此时。”
“那他去了哪里重建建州右卫?”刘馨问道。
高务实道:“有关舒尔哈齐出走的地点,《清太宗实录》和《清史稿》略有涉及。《清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七阿敏罪状里有一些记载:‘阿敏嗽其父,欲离太祖,移居黑扯木,令人伐木,备造房屋。太祖闻之,以檀自移住坐罪。’
《清史稿》列传二显祖诸子传庄亲王舒尔哈齐之条则记载:‘自是上不遣舒尔哈齐将兵,舒尔哈齐居恒郁郁,语其第一子阿尔通河、第三子札萨克图日‘吾岂以衣食受羁于人哉’,移住黑扯木。上怒诛其二子,舒尔哈齐乃复还,岁辛亥薨。
这两段记载,明确说明三点:一是舒尔哈齐确曾出走;二是移居的地点是黑扯木;三是舒尔哈齐因此获罪,并死于辛亥年。”
刘馨皱眉道:“这个黑扯木在哪?”
高务实稍稍停顿,答道:“从大的范围看,黑扯木当是汉族的传统聚居区。”
刘馨一愣:“他把建州右卫建到大明边墙里?”
高务实点头道:“虽然好像很奇怪,但恐怕真是这样。《满文老档》里有如下记载,那一天所下达给赫彻穆、英额的文书说:‘汗说,驻在赫彻穆、英额的兵,恐怕你们被村的尼堪汉人殴打,不管白天黑夜要很好的警戒,不要和村的尼堪在一起。’
此文书是天命九年正月下达的,这就是说直到此时,赫彻穆黑扯木的汉人仍居多数。黑扯木为汉族传统聚居区似无疑问。
至于第二,从万历三十六年十二月海西、建州各卫进京朝贡的情况判断,舒尔哈齐没有经过边关,而是直接由其居住地点进京的,从而说明黑扯木就在大明边关以内。
不知你是否知道,万历三十六年围绕建州、海西女真进京朝贡,一开始就发生了争执。当‘建夷奴儿哈赤入贡诏诘明许入时,礼部侍郎杨道宾以建酋渐横,冒贡可疑,疏言……除抚顺关所进奴儿哈赤等,瓦勒等二起原自建州,听其到京补贡外,其广顺关所进海西夷酋,向有南北二关,要见看只木等一百十一名,庄台等一百一十名,果系何种夷种……’
这就说明,努尔哈赤、瓦勒等两起是从抚顺关而入庄台、看只木等两起是从广顺关进入的。而明实录里又记载,前者进京赐宴赏的记载为万历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后者为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舒尔哈齐由何关进入,并无记载,而进京得宴赏的时间为同年十二月十六日,比上述两批早五、六天的时间。
从时间上推算,如果舒尔哈齐从上述任何一个边关进入,他就必须至少提前五、六天的时间入关,他入京的交涉也应在前。这样,关于朝贡的争执理应涉及他。而事实上从抚顺、广顺两关入关进贡的均只有两起的记载,这从明廷的宴赏记载亦得到映证。
因此舒尔哈齐不可能从边关进入,而只能由其居住地入京,在时间上才有提前的可能,这就大致推知黑扯木在大明边关以内。
而第三,《清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七阿敏罪状之六,对于黑扯木的确切位置提供了唯一一个重要线索。其中说:‘太祖时,守边驻防,原有定界。后因边内地痔,粮不足用,遂展边开垦。移两黄旗于铁岭,两白旗于安平,两红旗于石城,其阿敏所管两蓝旗,分住张义站、靖远堡,因地土痔薄,与以大城之地,彼乃越所分地界,擅过别本为偏向黑扯木开垦。……若此举动,殆欲乘间移居黑扯木,以遂其异别本为素志,其罪六也。”
这里所说的黑扯木与舒尔哈齐移居的黑扯木,无疑是同一地点,所以弄清“黑扯木”的关键,必须首先确定大城的位置。
乾隆元年本《盛京通志》卷十五,铁岭县城池条,载有‘昂邦城,一名昂邦合屯。按清字昂邦合屯即大城也。在城东南八十三里,周围一里,南北二门,此城系奉天将军辖’。这里清楚说明大城在铁岭县城东南八十三里。
参照上述各旗垦区所在地,当时给予阿敏的垦地大城,无疑即是铁岭东南八十三里的大城。再参照‘与以大城之地,彼乃越所分地界,偏向黑扯木开垦,殆欲乘间移住黑扯木,以遂其素志’的记载,黑扯木当在大城附近的铁岭地区。
此外,从当时明廷的战略意图亦可得到佐证。建州右卫设在铁岭东南,既可填补哈达、辉发灭亡后的力量真空,又可东接乌拉,北援叶赫。备御努尔哈赤之侵,一举而恢复昔日海西四部为大明藩篱之功能。此方案乃至善之策,何乐而不为呢?”
刘馨听得愕然已对,摸了摸脸庞,道:“你以前没去学地理真是浪费人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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