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闻诸夷互相攻伐,皆以本朝敕书为奇货。南关之亡,北关之见杀,与西虏之不愤于酋,靡不为是。”
这个此前也提过,明代中期之后,辽东边疆形成了有贡才有市的惯例,女真各部对于敕书的争夺相当激烈。敕书,既是女真内部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又藉此可以获得马市的贸易权。因此,敕书的实质就是贸易许可证,也就是获得马市贸易的特权。
边疆守将,特别是开原地方官员,控制着女真部落的验敕入贡和贸易权力,开原边将和女真部落首领结合的基础也由此奠定。
开原马市貂皮贸易的繁荣、羁縻卫所的瓦解和南北关的崛起,在辽东形成了以开原与南北关贸易联盟为中心的边疆体系:大明通过扶持南北关女真强酋,形成了开原、山寨夷(南北关)、江夷、野人女真、虾夷和乞列迷等部落层层递进、相互依赖的内陆亚洲经济圈,以此维持辽东的边疆秩序。
而此时辽东边疆体系真正的核心,也是以开原为中心而非辽阳,其基础则是开原与南北关的贸易联盟。
此时的开原,已经成为农耕、游牧、森林三种经济形态相互沟通的交汇点。假如开原马市断绝,则蒙古、女真难以出售其牛马、貂参产品,也无从获得布帛、手工业品和农器,自然影响其生活和生产活动,或至难以为继。
“不知犬羊虽众,各自为部,不相统一,又皆利我市赏,便我市易。我若闭关不与通,我布帛锅口田器等项皆彼夷日用所需,彼何从得。彼之牛马羊及参貂榛松等货,又何所售。以此论之,弹丸开原,实诸虏所资以为生,不但开原不当轻与虏绝,即虏亦不敢轻与开原绝。此事之机也。”
因此,开原正是在这种辽东、女真、东部蒙古部落三方利益交汇点的基础上,成为辽东边疆的经济中心。开原马市贸易并非蒙古、女真单向依赖辽东,乃是三多方相互依赖、荣损与共的经济利益关系。
为什么高务实出任辽抚那么短的时间里,非要把开原这个李成梁的老家(铁岭归开原管)拿在手中,让麻承恩、麻承勋先后出任开原参将?原因就在于开原的重要性。
拿下开原参将一职,虽然不代表将李成梁的势力驱离——毕竟人家根基在铁岭,但也足以代表高务实取得开原贸易的大权,让京华拥有了在商业上压制辽东内外各势力的能力。
如今叶赫两位贝勒或许也看出了这一点,只不过他们这一次看得比较深刻。他们知道,当高务实参与其中之后,他们只拉拢开原参将或者辽阳副总兵是不够的的,不足以确保叶赫在这个贸易体系之中的地位,唯有取得高务实的认可,叶赫的地位才能稳固,实力才能得到恢复。
当然,得到高务实的认可,也代表努尔哈赤将不敢再轻易觊觎叶赫——除非他敢挑战高务实。
努尔哈赤现在敢挑战高务实?别说叶赫两位贝勒打死也不会信,就算高逸民都觉得毫无可能:努尔哈赤拢共不超过七千兵马,经济基础差不多完全建立在人参贸易上,在这种局面下他哪来的狗胆挑战高务实?
高务实的实力,哪怕不说他在朝廷拥有的巨大能量,即便仅仅只说他在辽东的安排,努尔哈赤就根本掀不翻。
京华在辽东有营口盐场、辽阳铁厂、辽阳煤矿、辽阳火枪厂、盖州被服厂、海州饲料厂(生产玉米制马匹精饲料)等一大批产业。
其中尤其以营口盐场、辽阳铁厂、辽阳煤矿、辽阳火枪厂这四处产业编练的护厂队和护矿队规模最大,合计有将近三万人的护矿队。这三万人平时的生产工作并不繁重(但依然有),主要任务就是训练和巡逻,甚至包括配合当地驻军剿匪。
而营口盐场更加神气,他们不仅有护厂队,还有缉私船队——京华在辽东的各种装备火炮的内河船只以及一部分近海武装运输舰都被编制在这支缉私船队里头。
你要问凭什么私人企业居然可以“缉私”?因为营口盐场有将近一半股份是皇帝的干股。
盐场原本是军产,而军产其实就是皇产,是皇帝划给他们的。在高务实解决了原先的军户盐丁“买断”问题之后,皇帝相当于是用盐场地皮入股,而且这个地皮非常大——以前军产大啊,朱翊钧又不懂炒地皮这个生财之道,大大咧咧打包了相当于内陆两个县大小的地皮给了高务实。
皇帝虽然不管盐场的具体经营,但他肯定不能容忍有人走私食盐跟他抢生意啊,于是就直接一道圣旨下来给了营口盐场自行缉私之权。
得亏了大明辽东的特殊性(军管性质),朝廷里没什么人在意这点,要是放在近代以后,朝廷非炸锅不可。
于是这么一算,高务实在辽东随时随地能拉出三万半脱产的专业军队,拥有足以完全控制辽东通航河道的武装船队,粮食、被服、饲料、武器完全可以自给自足,马匹有土默特供应、盔甲有王氏兵工厂提供或交换(京华钢铁制品是他家的主要原材料)……
这是一支实力碾压建州,而且说开打就能拉出来打的大军,努尔哈赤凭什么反抗?
更不必说辽河以东的大批将领都是高务实的亲信,努尔哈赤怎么可能造次?所以叶赫只要得到高务实的青睐,分分钟华丽变身成为万汗第二。
理清了这些,高逸民便笑了起来。他知道高务实并没有太担心过叶赫,“面授机宜”的那次,高务实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关注努尔哈赤。
由此可见,老爷真正防备的是努尔哈赤,而但凡可以抑制努尔哈赤的力量,大概都属于应该拉拢的。既然如此,做个中人倒也未尝不可。
“难得二位贝勒如此深明大义、知恩图报,既然二位想加贡,我看此事倒无不可。不过二位也知道,未得朝廷答复是不能主动入京得,因此我须得先去与曹总戎说道说道,请他上疏为二位求一个通行,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纳林布禄与布寨当然满口答应,兴奋异常。
高逸民于是起身,打算送客,纳林布禄与布寨也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还是布寨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有些扭捏地问道:“此事既然说定了,不知……不知高先生能不能劝一劝曹大帅,眼下西城还在被图们蹂躏,我这做贝勒的实在不好对下面交待……”
高逸民早猜到他会忍不住说起这事,笑了一笑,道:“布寨贝勒放心吧,此事我会和总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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