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永宁长公主刚刚回宫。
她的神态有些异常,脸色看似沉重,一直眉头轻蹙,然而脚步却有些轻快之感。
在她身边的两名贴身宫女则自然许多,都有些忍不住露出笑容的意思。
等回到后殿,再无外人,其中一名宫女便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殿下,要说咱们皇后娘娘呐,那对您可是真好。不仅不为今日宫外那件事所动,反而还赐了您坤宁宫的宫禁凤牌。奴婢想了想,这说不定还是咱们大明朝的头一遭呢。”
永宁公主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走到殿中左上首她的位置坐下,而另一名小圆脸的宫女则接口道:“是呀殿下,有了这凤牌,您就是想去公主府住着,也没有人能拦着了。”
谁知不提公主府还好,一提公主府,永宁公主的脸色就一沉,语气也有些僵硬:“不要提那地方。”
那宫女知道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而之前那位宫女则马上帮她接过话茬,轻笑道:“殿下说的是,这地方是没什么好……要说咱们神京之中谁的宅府别院最漂亮,奴婢觉得一定是高中丞的白玉楼。”
一提“高中丞”,永宁公主的眸子顿时灵动了不少,但她朱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追问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又强行把话憋了回去。
这宫女抿嘴一笑,假作自言自语的模样说道:“听说那白玉楼乃是见心斋别院扩建之后的新主楼,但这楼和咱们见过的所有楼都不同,乃是十万八千里之外,古大秦留下的风格。
这白玉楼呀,其实不仅是一座楼,它是一座‘连环楼’,楼高三四层,左右东西到处延伸,听说足足有数百间大大小小的房间,若是高中丞愿意,这里头怕不是能住两三千人。”
永宁公主这次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可他好像不怎么住那儿啊,怎么建这么大的房子?”
“那谁知道呢,左右高中丞富甲天下,建着玩儿也说不定的。”那宫女笑嘻嘻地道:“奴婢听说呀,那白玉楼有几处格外奇特的构造,见过的人就没有不惊叹的。”
“是么?”永宁公主问道:“都有哪几处?”
“由外到内,一是花园庭院有别于常,二是主楼的大厅,听说又叫‘舞厅’,可以容纳上百名舞女共舞……”
“是么?”听到此处,永宁公主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那宫女倒似乎没有感觉出什么,继续道:“自然是了,去过的勋臣贵戚都这么说,只是这地方有些名不副实。奴婢听潞王手下的公公们说,高中丞虽然有这么大一个舞厅,府上却根本没有家伎,那白玉楼住的家丁几乎全是男人,只有他主楼里有十几个从新郑老家选送来的侍女。”
永宁公主的脸色顿时云开月明,微微笑道:“这就是了,先帝和皇兄都赞他是正人君子,这舞厅什么的,想是那些来自大秦的工匠自作主张修建的吧。”
那宫女嘻嘻一笑,神秘地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不过奴婢听说呀……从舞厅通往高中丞所住的北房有一条长廊,这长廊里头装饰精美、金碧辉煌,但最关键的是陈列着一批据说是从大秦那边来的雕像,这些雕像可不得了……”
永宁公主莞尔一笑:“雕像能有什么不得了?”
那宫女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不得了?奴婢听说那些雕像……都没穿衣服!”
“啊!”永宁公主大吃一惊,脸色近乎惊恐:“怎么可能?这要是被科道官们得知,不得参他个有伤风化?”
那宫女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其实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反正关于白玉楼的传闻多了去了,真真假假的,奴婢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永宁公主稍稍松了口气:“那还好,这传言恐怕是以讹传讹,他怎会……怎么如此。”
那宫女则道:“总之白玉楼虽然比不得咱们紫禁城雄伟阔大,但若论其建筑之独特,则可谓是冠绝神京。殿下您现在有了坤宁宫的宫禁凤牌,又和高中丞是旧识,要是有机会呀,可一定要去白玉楼看看。奴婢们要是能沾着殿下的光,也去见识一番,那就更好啦。”
永宁公主笑着摇头:“美得你,本宫有什么理由去他的别院?”说着便想起自己孀居的身份,一时心下黯然,不觉收了笑容,默默垂首不语。
那宫女却不以为然,摇头道:“殿下,不是奴婢多嘴,但您这么想可就错了。”
永宁公主有些诧异,轻轻抬头,蹙眉问道:“此言何意?”
那宫女道:“皇后娘娘方才召您去坤宁宫,虽然奴婢不知道她和您说了什么,但她赐您这坤宁宫宫禁凤牌的用意,难道殿下看不出来么?”
永宁公主摇头道:“皇后是看不惯有些言官无事找事,又觉得本宫整日闷在长春宫里,她看着可怜,所以给了本宫凤牌,让本宫趁着近来开春的好时节,找机会出宫踏个青,散散心罢了。”
那宫女笑了笑,道:“殿下,您真的就觉得这是皇后娘娘的本意吗?或者说,这真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本宫不愿想。”
这话有点意思,不是想不明白,不是懒得想,而是不愿意去想。
但那宫女却道:“那殿下真的要辜负皇后娘娘或者……的一番好意吗?”
永宁公主沉默了一下,轻叹道:“不,我只是,只是不想强人所难。”
这个回答可能有些出乎那宫女的预料,她也沉默了一下,然后看了身边那个此前说错话的小圆脸宫女一眼。
小圆脸宫女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踏个青而已,不至于吧?”
永宁公主依然摇头,语气也更坚决了一些:“我若去白玉楼,他是做主人的,不可能不陪同,但我……是个不祥之人,每次见他都给他惹麻烦。我,我不想再惹人生厌了。”
这话说得就很难重了,两名宫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顿时也沉默了下来。
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永宁公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道:“去佛堂吧。”说着转身欲走。
两名宫女也没法子,只好跟在她身后。然而还没走出三步,外头忽然有宦官奏禀:“长公主殿下,司礼监派人来求见,不知殿下可曾有空?”
永宁公主稍稍有些意外,因为司礼监虽然是各监之首,但它的职权本身跟一位孀居的公主之间基本不沾边,所以司礼监直接派人来见她还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她止步犹豫了一下,转身又走回座前,坐下来道:“让司礼监的人进来吧。”
外头应了一声,不多时进来一位身着內侍飞鱼服的宦官,见了永宁公主,先是行了大礼,然后掏出一封信来,双手虚呈,口中道:“掌印老祖宗命奴婢给殿下送信,请殿下查收。”
黄孟宇?
永宁公主稍稍一怔,然后示意身边那位刚才说了很多话的宫女去接信。
那宫女走上前去接过信,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不料那信的信封上一字不着,竟然是个白面,不禁一怔。
但她也没发愣多久,稍稍一怔便回过神来,把信送去给了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接过信,见信封上无字,也有些意外,不过却没多想,也没立刻拆信,而是转而问那宦官道:“黄掌印还有什么口信要你转达么?”
那宦官躬身道:“掌印老祖宗说,‘无妨’。”
“无妨?”永宁公主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那宦官便回了一礼,躬身退去。
永宁公主打开信封,抽出信,发现里头的字用标准的台阁体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但她只看了不到一行,便把信塞回了信封,起身往暖阁走去,两名贴身宫女随之跟来。
走到暖阁门口,永宁公主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然后自己进了暖阁。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站在外头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