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笑道:“十八年过去,松谷公手植之柳已是这般绿意袭人,美不胜收。”
陈于陛则笑道:“十八年甚久,不仅木可成材,人更可以——求真你高中状元之时,也是这般年纪吧。”
高务实心道:你也是二甲第七名的学霸,怎么看起来很在意我这个状元身份似的?
虽说陈于陛十几年来一直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做学官,但问题是高务实不打算和他谈什么学问,只好把话锋一转,道:“是啊,昔日为考生,今日为考官,时间过得真快……”
陈于陛正要说话,却不料高务实已经接着道:“对了,小弟若是没记错的话,嘉靖四十一年时,松谷公也如你我一般,做过那一届的同考官?”
陈于陛显然不知道高务实何以提起这桩旧事,不过父亲做过同考官,他现在自己也做同考官,似乎也算一桩佳话,不由得笑起来,颔首道:“不错,确有此事,求真果然记忆超群。”
高务实笑着摆手,忽然又问:“嘉靖四十一年……哦,松谷公似乎正是刘胤甫的房师?”
胤甫,是云南巡抚刘世曾的字。
高务实提到刘世曾,陈于陛的神色就没之前那么自然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才叹道:“说起来,此次滇战宝钞之事,于陛还要多谢求真出手相助。于陛虽只是翰林闲官,却也知道朝廷原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用于云南的……”
高务实只是微笑,却不说话,陈于陛则继续道:“不瞒你说,刘师兄算是家父门生之中难得的干才,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南的情况就是那样,土司兵马甚多不说,便是云南的汉军,也有不少是只听命于黔国公的,这云南巡抚……难啊。
尤其是又要打仗,朝廷又拿不出银子的时候,这巡抚干得就更难了。之前刘师兄给我来过私函,信中就对此战局面颇为忧虑,这年头啊,你不给钱,谁帮你办事?”
高务实心道:甭“这年头”了,任是哪个年头,你不给钱,人家肯给你办事?就算红朝当年取天下时老百姓那么支持,但前提也有一个“分田分地真忙”不是?
“军饷和犒赏的事,皇上召小弟进宫之时已经商议过了。”高务实并不讳言他和朱翊钧的关系,反正也不可能瞒得过身为日讲官的陈于陛,于是直截了当地道:“滇战宝钞现在发行的这部分还只是头期,如果战事确有需要,小弟这边还会继续为皇上募集所需的银子。”
陈于陛感激地道:“真是劳烦求真了,此举实乃救民于水火,云南百姓若是知晓,少不得要为求真你立祠作传。”
古人大概对立祠作传很是向往,但高务实一个无神论者显然不在乎这个,他只是叹道:“不瞒元忠兄,小弟对这些倒谈不上多在意,只是正如元忠兄所言,眼下云南的局势错综复杂,外有缅甸大军压境,内外宣慰疑心重重,云南各土司如何考虑也很难逆料……”
陈于陛吃了一惊:“土司也不稳么?”
高务实道:“要是土司没有什么不稳,黔国公为何只是坐镇洱海不动?”
这话如果是对黄芷汀说起,黄芷汀马上就能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但陈于陛却丝毫不懂军事,闻言愣了一愣:“坐镇洱海有何不妥吗?”
洱海,此时指的其实就是大理。
高务实简直被他问得差点语塞,不得不解释道:“缅甸大军自西南而来,黔国公作为云南的定海神针,按理说应该前往滇西南地区坐镇防守,譬如顺宁,再不济也应该在蒙化设防,哪有反而坐镇滇西北的道理?”(这里的滇西北,是指明代“大云南”的滇西北。)
陈于陛仔细想了想看,才恍然大悟:“滇西北是鹤庆、丽江等土司的老巢!”然后脸色大变:“缅甸二十大军来袭,黔国公居然需要先把滇西土司当做首要防范对象?”
他说着,一下子冷汗都下来了。
刘世兄危险了啊,这一仗要是打输了可怎么办?父亲的门生中混得像样的本来就不多了,刘师兄要是栽了,自己怕不是只能在翰林院一直混到致仕?
陈以勤当年不想介入内阁之争,尤其是不想夹在高拱这个昔日同僚和赵贞吉这个乡党中间做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于是干脆致仕了事,但陈以勤有这个资本——他已经做到阁老了,主动致仕回乡是没有人会不尊重他的。
但陈于陛却不可能像他父亲当年那样洒脱,他在翰林院已经呆了十多年,眼看着各种资历都混得差不多了,就看什么时候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把他外放侍郎,锻炼几年好入阁。
而刘世曾跟他什么关系,难道皇帝会不知道?
别说刘世曾自己如果因为此战的关系被追责,就已经是对陈党的严重打击了,关键是刘世曾一旦出事,他陈于陛多半也会受到牵连,而他怎肯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
正惶急间,陈于陛忽然发现高务实面色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干咳一声:“求真,你是安南定北的国士之才,滇战虽然凶险,想必你一定有万全之策……还请求真指点,于陛感激不尽。”
高务实心说:你虽然打仗不行,好在人还不太笨……
“万全之策不敢当。”高务实露出一丝微笑:“不过,若是元忠兄与胤甫兄愿意配合小弟几桩安排,这一仗还是能赢的。”
陈于陛心头一宽,连忙道:“愿意,愿意,求真有什么吩咐,但请明言便是,我与刘师兄必然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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