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天?,再次回到这栋宛若牢笼般的别墅,陆骁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偌大的房子一如印象中的那般死寂,与回到姜家?时?便能听?到姜母关?切问候的场景截然相反,这栋房子就像栋鬼宅,所?有人日夜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地?伺候着那个阴晴不定的女人。
压抑与阴沉是陆家?常年氛围,不管是在那个男人在世前?,还是如今,都逼得人近乎喘不过气。
和过去的十?多年一样,陆骁表情麻木地?走进别墅,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屋外的天?很冷,风也很大,偌大的房屋里分明是开着恒温系统,可任谁的骨子都是冷的,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陆骁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换鞋,随之和往常一样抬步走向楼梯,视若无睹地?经过轮椅。
“去姜家?三天?,连最基本的礼仪都给忘了?”
身后传来?了女人极为冷冽的声音,透着几分厌恶与恨,在安静的客厅里不断回荡。
陆骁脚步微顿,视线落在远处角落里几近要把头埋进胸膛的佣人们,心里也明白,这两?天?的陆家?许是不太安宁。
“这才三天?,医生就放你出来?了?”陆骁反问,微微侧头,那锐利的下颚线透着丝丝冰冷,而微垂的眼眸中则是含着两?分讽刺和嘲弄。
坐在轮椅上?的钟慧敏陡然眯眼,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蓦地?收紧,眼神越发可怖了些。
“你什么意思?”
陆骁转身,低头毫不避讳地?对上?钟慧敏的视线。
“你说我什么意思?”
今日的钟慧敏看起?来?似乎格外憔悴,小腿骨折的她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受限。许是心情不太好还是如何,平日里向来?注重?形象的她总带着精致又淡雅的妆容,但?今日的她却并没有化妆,再加上?从楼上?摔下的一场意外,整个人又瘦削了些,两?颊微凹陷,眼球稍突,此时?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陆骁,看起?来?略显狰狞。
“堂堂钟大夫人竟然患有抑郁症和焦躁症,靠打亲生儿子来?抑制病情,这样的重?症,医生怎么敢放你出来?的?”
“你!——”钟慧敏听?着陆骁的话,目眦尽裂地?瞪着眼前?的少年,下意识地?想要从轮椅上?站起?,可受伤的小腿却禁锢住了她的行为。
“少爷!”
站在一旁的老李听?着,忍不住想要开口制止,可才刚出声,陆骁却是微微抬眼对上?老李的目光,扯着嘴角,冷笑?着反问道:“怎么?李管家?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老李嘴唇微启,半晌后,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没有什么不对,事实的确如此。
这么多年来?,钟慧敏的病情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其根本原因就是如陆骁所?说的那样。
钟慧敏恨透了陆桀,也怕透了陆桀。陆桀在世时?,她终归只是一只任他掌控和玩弄的金丝雀,而如今陆桀去世,她将在那个男人手上?所?尝到的苦一一都实施在了陆骁的身上?,以此来?排解内心的痛苦和压抑。
这件事已然成为了陆宅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东西,可十?多年来?却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被彻底捅破。
在陆桀还活着那会儿,钟慧敏便已然有了鞭打陆骁的行为,陆桀也知道钟慧敏这样做的原因,却不曾提出过异议,像是默认自己的妻子这般折腾。一如最开始生下陆骁的目的,不是因为爱,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传承,单纯只是用来?转移钟慧敏的注意力,仅此而已。
陆桀去世之后,钟慧敏的行为也开始变本加厉,但?多年来?的潜规则令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异议,于是这一日子一晃就到了现在。
如今,披在表面的伪装被彻底撕破,那些缄口不言下的阴暗被毫无保留地?挑了出来?,也将这陆家?的肮脏、不堪和腐烂一并暴露在空气中。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钟慧敏尖锐的嗓音在偌大的别墅里回荡,吓得站在角落的佣人们都忍不住浑身一颤,尤其是一直在暗处偷偷观察的芳姐,更?是急得紧拽着衣袖,像是生怕少爷惹恼了夫人又会遭罪。
陆骁听?到钟慧敏的怒吼,不知为何竟是觉得有些可笑?。
曾经的他似乎也怕过这个女人,怕她时?不时?挥下的教鞭,怕她极致冷漠的眼神,怕她偶尔尖锐的斥责和怒骂。他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按照她的喜好和要求活着,但?却从没换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对于钟慧敏来?说,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所?以这辈子就是个烂人,就是个腌臜东西,不管怎样挣扎都是如此。
所?以他逐渐选择接受这个结果,即使他从不觉得公平。
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钟慧敏,陆骁竟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可悲地?要命。
若不是那个男人给了她陆家?夫人的这个身份,她至今又算个什么东西?享受着那人带来?的权利,无比地?恐惧和排斥他,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他而活,至今为止还沉溺在那个男人的阴影下,即使他已经去世了整整五年。
“钟夫人可要小心,既然腿受伤了就要好好养着。”陆骁说着,缓步朝着钟慧敏的方向走去,在距离一步远的位置微微俯身,漆黑深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人,随后轻声开口道:“可别又不小心摔了,否则着指不定这腿就会像您这手一样……保不住了。”
少年的话带着浓烈的杀意,和嘲弄,令钟慧敏在刹那间?瞪大了眼睛,连带着呼吸都猛然一滞。
眼前?陆骁的那张脸渐渐与记忆中那个最令她害怕和恐惧的他重?合,吓得钟慧敏瞳孔微颤,竟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他回来?了……
那个恶魔又要回来?了!
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后背渗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素面朝天?的面孔显得极为狼狈。
陆骁见此,嘴角微扯,随之转身离去,动作干净利落。
直至陆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二楼的拐角,钟慧敏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魔怔地?呢喃道:“是他……是他又回来?了。”
老李见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钟慧敏的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或许就是因果轮回吧。
……
许是白日里晴空万里,晚上?的夜虽冷,但?却有许多星星点缀在上?面,美地?让人心生向往。
钟慧敏像是受了刺激,在那之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连用餐都是由佣人端上?去的。
陆骁乐得自在,独自用完晚餐后便回到了卧室。
他明白,虽然下午这一出,钟慧敏被自己威胁一番后没来?招惹自己,但?自他回到陆宅的这一刻起?,他便被剥夺了自由。
这房子是一间?牢笼,困住了钟慧敏,也困住了他。
陆骁的生活属实无趣,平日里除去看书之外便是练琴,手机对他来?说只是单纯的通讯工具。不似同龄人那般,总爱捧着手机刷各种软件亦或是打游戏,在陆骁的生活里,手机的存在感极低,每次回到陆宅之后,总是会把手机扔在书桌上?,随之便再也没去碰它,因而即使偶尔孙宇航想要联系他都找不到人。
而这会儿,陆骁却是捧着手机躺在床上?,视线停留在那个置顶的聊天?框上?,如若发呆似的,许久都不曾有动静。
寒假有一个月,那女人许是在开学前?都不会放他离开,而他也不确定,在开学之后,他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她。
姜钰的头像是只可爱的猫儿,通体白色,圆溜溜的眼睛如若盛着一汪清泉。陆骁总觉得这头像里的猫儿像极了姜钰,以至于时?常还会盯着这头像发呆,像个傻子一样。
陆骁不是没有过一问究竟的冲动,想问问伯父伯母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想问问姜父有没有答应那个女人的条件,想问问她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她是不是真的不会……丢下他。
但?事实上?,陆骁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口,就连迂回的试探都不敢尝试。
因为他怕,怕得到那个自己不想要的答案,怕对姜钰造成负担,怕将自己的心剖露太多后,会显得很难堪。
陆骁从未知道自己有这般怯懦的一面,分明在别人眼中,他总是那样的无所?不能。
落在那只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深沉,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流转在其间?,带着挣扎和难捱。
无意识地?点开了她的头像,陆骁看见了她刚更?新没多久的朋友圈,盯着那张雪人合照许久,随后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卧室。
陆骁下了楼,此时?佣人们正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而芳姐则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陆骁,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快步上?前?询问道:“少爷,是饿了吗?”
“没,我去花园走走。”陆骁说着,语气极为冷淡。
芳姐一听?这话,表情略显为难,“少爷,夫人有吩咐,说是……”
陆骁的眼睛微眯,眼神骤然转冷,吓得芳姐忍不住低下了头,连剩余半截话都没能说出口。
就在僵持之时?,老李却是突然出现在楼梯处开口道:“芳姐,让少爷去吧。”
刹那间?,芳姐抬头看向老李,眼神里带着惊讶的神色,似是很惊奇老李居然会违背夫人的指令。
陆骁抬头,对上?老李的视线。
只见他缓步下楼走至陆骁身边,微微低头,双手落在身前?以一种恭敬的姿态再次出声道:“少爷应该只是想在花园走走散心而已。”
芳姐听?到这儿,也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往后退了两?步,不再出声。
陆骁侧头看了一眼老李,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大门。
自陆骁傍晚进门后便察觉到陆宅的安保严格了许多,能够出入的地?方都有保安守着,他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基本是不可能。
而陆骁也的确没想过要走。
陆宅后花园里的花卉都是由专门的园丁照料的,此时?虽是黑夜,可沿着小路的路灯却将这花园照得亮堂。
后院空无一人,大多数积雪都被佣人打扫干净了,唯独几块草坪上?还残留着一点白雪。
陆骁将那点雪拽成一个小雪球,按着记忆里的模样,一点点给雪人进行修饰。
长这么大,似乎是陆骁第一次堆雪人。
安静的小道上?,少年一个人蹲在灯光下,面无表情地?给雪人按上?手和眼睛,即使双手被雪冻得通红也没有停下动作,像个傻子一样。
少年的动作很笨拙,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好几次都由于没有控制好力道而不小心把雪人爆了头。
好不容易完了工,陆骁僵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雪人拍了个照,又发给了姜钰。
小心翼翼地?将小雪人重?新放回地?上?,一米八几的陆骁度蹲着的模样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瘦小和乖巧,而头顶的暖光落下,拉长了他的身影,平添上?两?分落寞。
突然间?,一阵微信提示音打破了这略显伤感的氛围,陆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视频来?电提示,目光微微一愣。
几秒后,陆骁按下了通话键,几乎是下一刻,姜钰那张清秀的小脸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在家??”
姜钰率先开口,语气满是关?怀。
陆骁用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捧着手机,视线紧盯着屏幕里的她,似是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你那儿怎么看起?来?这么暗?”
见陆骁没回话,姜钰再次出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