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醒来的时候,暮光正裹挟着最后一片晚霞准备离席。
兰斯正在收拾画具,见他睁开眼,笑着道:“风有些凉了,我刚好打算叫醒殿下。”
路加躺在藤编靠椅上,悠然伸了一个懒腰。这一觉是他穿越至今睡得最好的一次,精神完全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画的怎么样?”他注意到兰斯用幕布遮住了画板。
“请允许我向殿下保密,”兰斯微笑着说,“等到彻底完善之后,我想将它作为礼物,在殿下的诞辰送给您。”
“还有好几个月呢。”路加微微皱眉。
他对兰斯的画作很感兴趣,偏偏以免表现出过分的关心而不能强要,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追问下去。
晚餐的时候,路加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兰斯则被特别允许坐在他旁边,剩下的十个座位空空荡荡。
仆人不被允许上桌吃饭,必须服侍主人用餐完毕后,才能在厨房里吃掉残羹冷炙。
像兰斯这样坐在殿下身边,是连老管家都很少有过的殊荣。
但在今晚,仆人们除了嫉妒新来的情人运气如此之好以外,还多了一些其他的气氛。
尤其是女仆们。
——她们简直要磕疯了!!
听姑妈的朋友的女儿的情人说,今天上午殿下和兰斯同乘一马单独出游,大汗淋漓、衣衫不整地被发现在湖边沐浴;
听表姨的朋友的舅父的同僚说,今天下午殿下取出了珍藏的画材,手把手教给兰斯如何绘画,还亲自充当他画中的模特!
不只是动了身,还动了心呀!
她们都激动得像自己登上婚姻殿堂一样,四处打听那个兰斯长相如何,性情如何,对殿下是不是真心。
她们的殿下凶残冷酷,没错,但那只针对男仆。虽然殿下对女仆们不假辞色,但极少惩罚她们,更不会像其他的王公贵族般对女仆动手动脚。
在相同的职位上,殿下还会给予女仆优待,而不像其他庄园主那样完全无视女仆独有的细心刻苦,反而对她们的体力挑三拣四。
……这或许是独属于路加殿下的温柔。
至于同性|行为悖德?抱歉,她们完全愿意为了殿下换个教派。
毕竟圣国又不只有那一个禁欲教派,而无论在哪个教派光明神都会同样地守护她们。
身为主人的路加,却对这些暗藏的心思一无所知。
在他的印象里,整个府邸的人都巴不得他不得好死,如果不是为了几枚银币的报酬,说不定也想把他勒死在床上呢。
入夜,他轻车熟路地取下那本披着《日月经》外皮的书,故作严肃地轻咳了几声。
兰斯探究地注视着这本会让殿下唱歌的书。
“殿下,恕我冒昧,请问这本书是从哪里得来的?”
“夏佐。上次你在‘享乐窝’看到的红发塞西尔少爷。”路加抖着书页道,“为了隐瞒他的禁欲主义教徒母亲,他那里有不少这么装订的书。”
兰斯皱了皱眉头。
塞西尔会分享这种书给殿下,那么殿下也会像昨晚那样唱歌给塞西尔听吗?
他仿佛吃了块夹杂了一颗砂砾的面包,吞下砂砾时,给他胸口带来些许滞涩感。
兰斯把它归咎于对殿下交友不慎的担忧。
“希望和塞西尔少爷的交往不会对殿下产生坏影响。”他说。
路加闻言“噗嗤”一声,差点把书丢出去。
“他会带坏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兰斯。”他苦苦憋住笑声,“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说您傲慢、暴戾、蠢钝、纵欲……”
一个个词从兰斯口中缓缓吐出,但他的眼睛告诉路加,他本人并不赞同这些看法。
他在期待路加拒绝。
在那样认真的目光下,路加玩笑的心思淡了下去,另一种情绪浮现。
那应该是麻木的痛感——就像久冻的冰雪,即便触碰到了零上几度的水流,都会觉得滚烫。
当面的讥讽、背后的嘲笑,路加习以为常。
他生来病弱残疾,接连克死所有的亲人,不需要动一根手指便能继承巨额遗产……这样的人,活该遭到嫉恨。
他只能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钱,更多的钱,报复性地砸在他们脸上,看他们悻悻败退,再听他们说上一句“看,果真如此,这个人无药可救。”
从来没有人对他表示期待。
兰斯是第一个。
这让路加不自觉地害怕——害怕这样的期待会轻易破碎。
……如果注定失去的话,那么从最开始就一无所有,是不是才不会受伤呢?
路加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想法。
他只觉被烫得一痛,心脏在疼痛之下微微瑟缩,随之反扑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份期待砸碎。
“不是么?”他漫不经心地扯出一个讥笑,“你在我身边才待了几天,就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和别人口中的小王子不一样了?”
“殿下……”
“如果哪天在路上碰到前情人要我赔偿他的初夜费,我都不会惊讶。”
路加没有给兰斯回复的机会,也没有看兰斯的神色。
他背过身去,结束了话题:“服侍我更衣。”
“……是,殿下。”这次兰斯的回话慢了一些。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路加昂着下颌,侧耳想捕捉到身后之人的反应,一无所获。
由于身体残疾所限,路加穿越前性情孤僻,从未亲近过任何人。
这具身体却不一样。
路加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森林里,一个陌生的黑发小子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拉起他的手,吻在衔尾蛇环戒上。
路加摔手,然而衔尾蛇戒却被捏在那少年手中,戒指如同枷锁般禁锢住他的手指,纹丝不动。
刺客?偏偏在这种僻静无人的森林里,而兰斯刚好离开去湖边带马饮水!
“兰……!”
一个音符还未来得及蹦出,黑发少年捂紧了他的嘴,皮手套的纹路清晰可觉。
“终于找到您了,我的主人。”他瞥了一眼湖边的方向,“这么久没来看我,果真是被新情人绊住了。”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暧|昧又俏皮的笑容。
“——我也是会嫉妒的。”
树后,兰斯唇间嗡动的圣术一滞,停在了最后一个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