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率七万大军从巴东顺长江东下,占领荆州,再攻下延州,进而南从公安东援王将军和宋将军合围的建邺。”
崔雪麟在占满大面墙壁的地图上指点圈画,说出他表面上的计划。
顾朝曦听了,先是赞了声好计,转而问:“这样的计划,既然你早就想出来何必等到现在用?”如若萧荣这样好应付,大军这样好转移而不遇敌,南魏攻防如此脆弱,大燕早已一统天下。
崔雪麟一笑,却笑得苦涩:“我爹还在世的时候,派了心腹亲兵往魏军中去,那人在魏军中磨练至此时,已经是一方将领,手下虎狼之师,若是他不是我们的人,恐怕会是第二个萧荣。”
“而今……”崔雪麟指画在地图上的手指尽数握笼,顾朝曦顺着他的手看去,那是长江的中段,若是攻破此处,便可顺利直逼南魏京城建邺。
话说到这里,顾朝曦不得不问出心中所想:“你这般计谋必定是让杨泽听了去吧?否则他怎么会走。若是敌军已经知晓,我们还要这样行军么?”
崔雪麟道:“那天晚上我是故意让他听到,也是故意将内应的人透露出去,后来把你关起来掩人耳目,为的是可以让太子那边坚信我还是会依旧计划行军。”
“可是这样不是会损失很大?不单单是一个内应,敌方知道我们的计划,派兵围堵,我们又该如何应对?那不就……败了么?”
“我就是要败了。”
统帅的话让顾朝曦讶然地瞪大了双眼,蹙眉思忖片刻,他脱口问道:“你是不是要做给谁看?”
崔雪麟眸中闪过一丝愕然,怔怔看着他,听着他接下来说:“是圣上么?”
“你怎么能猜出?”不对,不是猜,而是——崔雪麟抿唇一笑,“国舅大人,看来你也不信任那那位表妹夫么?”
顾朝曦摇了摇头:“圣上是九五是天子,我们臣民所做的唯有服从,哪里谈到信任。”他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道,“你究竟是想要从圣上哪里得到什么?”
崔雪麟也不扭捏,答应了告诉顾朝曦竟然全都和盘托出:“你可知道宋将军为何要亲自去京城?”
“为了军粮?”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崔雪麟道,“天子多疑,对武将手握重兵颇为忌惮,我爹还在世的时候他曾派下各个督军至前线监视我爹,我爹稍有差错便会被秉回京,他少年天子,许是对权利的运用还在好奇中,道道诏令不间断地发出,逼得我爹当众撕毁,只言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将督军尽斩。”
崔雪麟叹然:“再后来,我爹战死,而我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他下一个猜忌的对象。”
战火纷飞之时,国家随不为难却还在对外用兵,朝堂和战场上的君臣却不同心,怪道这场仗打了这么多年,耗去无数人力物力,都没有终结。
顾朝曦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李梦李太傅不仅是帝师,也是元帅你的授业恩师吧。”虽然不知一个武将究竟从文臣哪里学了什么,但外界传言是如此的。朝堂上,宇文左相和李太傅为了前线战事争吵繁多,宇文左相便是时时刻刻拿着李太傅偏袒学生这一条来攻击。
“所以宋将军每次暗中潜返回京都是因为要和李太傅有议。”
崔雪麟很大方地点头,让顾朝曦为君臣间这种防备猜疑的状况很是头疼。
他问:“那你此举是打算如何?”
一直站在地图前指点江山的统帅走回桌前坐下,随手拿了顾朝曦倒好的茶杯喝,随意地好似那就是为他准备的。
“我依计行事注定会折损兵力,到时军报报上去说得严重些,便可让圣上派兵援助。”
还援助?顾朝曦再心中腹诽,大燕兵力十之七八都在你手中,你还要兵,难不成你当真要造反不成?
边想着边往自己倒的茶杯摸去,却摸了个空,抬眼看到崔雪麟拿着自己茶杯印在唇边,愣住说不出话。
崔雪麟没听到他声音变转眸去看他,见他眼珠不错地看着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顾朝曦抓住他的手拉下,再从他嘴边拿过自己的茶杯,取出另一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给崔雪麟递过去。
崔雪麟看他举动,微微一晒:“大家同处军中,便是兄弟,何必这么讲究。”
顾朝曦一想到他和自己有一天这样亲密便决定浑身都起毛了,咬着牙道:“我可没说要和一个莫名其妙就要把自己关押的人做兄弟。”
“我那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那你接下来还想要不得已而为之什么?”
“顾大人果然聪明过人。”薄唇上扬,映着眼底露出的浅淡笑意,顾朝曦从这个角度看去,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的确是有几分俊帅,笑起来的时候会有让人挪不开眼。
他听到崔雪麟含笑着说:“出云,你上书留在军中做督军如何?”就凭你表妹如今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他对你的信任一定比对我多。
顾朝曦喔了一声,却抓住另一个关键词:“你叫我什么?”
“出云呐。”崔大元帅说得如此自然,好像他已经叫这个名儿叫得有多顺口一样。
建邺皇宫中,魏帝燕寝,与北国皇城遥遥相对,虽然气派逊了不止一筹,宫名都是一样的——紫宸殿。
御座上的男子还是盛年时期,健硕英伟的样貌身材,威震八方君临天下的气势,无不昭示着这个他的高大和伏在阶下的其他人的渺小。
南魏的君主,自然也是真龙天子。时光倒会十几年前,昏聩奢靡宠爱女色荒废朝政的,让天下百姓戳着他脊梁骨骂的帝王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皇。
当年的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便已统军立功的太子殿下是天下臣民的希望,但,仅凭他一个人,怎么也挽回不了大魏倾颓的国势,燕□□围攻京城长安那日,世代执掌禁军飞骑营的凌家叛变,他所能做,便仅仅是逃。
甚至在逃亡途中,连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和恩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逃至建邺,重建魏朝与北国持长江对立时,他也曾多次着人往北燕寻访妻子和长子,却一无所踪。
这么多年来,即使他已经再度拥有后宫佳丽、妃嫔女御,妃子们也给他生下新的子嗣,但他的后位依然空虚,他遥尊在战乱中失落的妻子为皇后,哪怕是太子的位置——如若不是大臣联名上书,说太子之位不能空虚,否则朝纲不稳,他仍然愿意空虚着。
太子乃嫡子,皇后之子,除了皇后的儿子,哪个皇子能够有资格登上储君之位?
没有……可现在却不得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