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想说,你住的大别墅我奋斗一辈子可能才那?个结果,你当然可以理想主?义?,优哉游哉。
但这么说,似乎带着一种仇富的戾气,周天隐约觉得这样貌似也很不好,她?至少不该嘲讽梁嘉树理想主?义?,他有他的星辰大海,应该尊重。
梁嘉树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了:“你好像真的很容易误会我,我说这话,是?想你压力不要?那?么大,你性格里,我猜是?有那?么一点?点?急躁的地方,比如说数学,你特别想快点?打破你所谓的瓶颈,那?次一口气把错题全甩过来,我就在想,可能你还没太沉得住气,导致你焦虑,时间没那?么紧迫的,这才是?高一暑假。你静下心,我给你一个相对来说的笨法子,试一试研究下那?些你做不出来的题目的标准答案,反向?去思考,标准答案一般逻辑都非常严密,你试着分?析解题思路时同时思考怎么抠每一个给分?点?,如果让你再讲一遍,你能不能讲清楚。”
他把题目给她?:“你不一定一下能做出来,别急,晚上夜深人静跟它死磕。实在做不出了,给我发信息,我给你回电话。”
梁嘉树的声音像一只柔软的手,攥着人心,周天非常清楚自己智商上跟他的差距,他说的那?么零碎,细致,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午后,猫在打盹。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酸酸的,甜甜的,像含着一颗杨梅,还有点?青涩,但细品如蜜。
但她?语气却莫名硬邦邦的:“不要?自以为是?很了解我,不过,这次算你说对了,我也不是?那?种禁不住提缺点?的人,有好的意见,我还是?会考虑的。”
语气真够成熟的,像个领导,当然,周天是?个高中?女生,她?并不知道真正的领导是?什么样的。梁嘉树的父亲在国企当高管,他有时说起公事,妈妈很逗,会在那?模仿丈夫口中?的某人,梁嘉树从小看着,他大概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氛围。
老提数学,气氛都僵了。周天把他书包拎到腿上,问?他:“你刚才在看书?什么书?”
她?压根没等梁嘉树的回答,挺任性的,自作主?张把他书包打开,心想,梁嘉树说不定藏着黄色小说,据说,很多成绩好的男生都更爱这一套?
真够恶心的,周天想。
没有,梁嘉树书包整理的干净清爽,就像他这个人。
周天看着那?本科幻小说,毫无?兴趣,翻了两页又给塞了回去。
如果梁嘉树敢这么翻她?书包,她?早甩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不礼貌但心底那?些细微又执拗的情绪,跟火一样,扑不灭,她?就这么冷冰冰地翻人家书包,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好像,梁嘉树天生就该被她?翻书包。
“你好像很好说话,跟最开始,完全不一样。”周天这会才自矜地把他书包还回去,放对面位子上,她?又提醒他,她?还记着第?一次对话的旧怨呢。
“我开学那?会儿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会消沉一些,不想搭理人,我现在也不是?太想搭理别人。”梁嘉树说,他思考时有个习惯,会时不时抚下眉头。
周天觉得他话里有话,那?种超级自尊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抿抿嘴,稀里哗啦收拾那?些资料,说:
“我得回家了。”
她?必须承认,梁嘉树家教很好,她?就说么,他怎么谁都给讲题,来者不拒,原来,心里也是?烦的。只是?教养使然,他还是?耐心给人家讲题了,遇到那?种死不开窍的笨蛋,能不烦吗?但至少不要?表现出来,这算另一种虚伪吗?周天也不太明白。
梁嘉树坐着没动,抬起眼?,他瞳仁可真黑,眼?睛亮亮的:
“我没把你当别人,你是?班长,我跟宿舍里很多人一样,很佩服你。”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叫人高兴,周天知道自己不高兴在哪个点?,他说,他和宿舍里很多人一样,也就是?说,他对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和大家感觉一样。
周天又饿又气,都没劲端着跟他计较了。
她?就很虚伪地笑?笑?,以示班长的大度,不过,她?不再是?一班的班长了,她?要?当火箭班的班长。
“我送你,天有点?黑了。”梁嘉树看她?真要?走?,站起身,他把东西背好,“这个你拿着。”
他塞给她?一个公交卡,他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家里也没有,还是?打扫卫生那?个阿姨的,他买过来,让阿姨再辛苦去办张新?的。
“我自己有,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周天不要?。
“在家里应该放很久了,没人用,差点?被阿姨当垃圾扔掉,你拿着用吧。”梁嘉树几乎不说谎,面对周天,手到擒来有那?么多谎可以撒。
周天却冷笑?一声:“你家当垃圾要?丢掉的东西,施舍给我吗?梁嘉树,公交车我还是?坐得起的。”
她?把卡往桌子上一丢,快步走?了出去。
梁嘉树皱眉转身,把那?张卡收起,他跟着她?到公交站台。
外面热气没散完,一波波往上蒸,从空调屋出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站台人不多,周天笔挺站着,她?真好看,就是?穿普通的短袖短裤都好看的身形,她?本来就是?要?去拍照片的,她?对自己外貌身材都相当有自信,她?知道自己漂亮,什么美人不自知,怎么会呢?从小到大无?数人夸,自己都不照镜子的吗?周天不信这世上真有人不知道自己漂亮的。
这个本来的念头,一度打消,毕竟梁嘉树家里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妈妈把钱一次性地打给了李佳音家里,好了,最后的十万清了。她?以为,高考奖励总能还的上吧?现在看,并不是?,她?的自尊心真的受不了别人突如其来的所谓“好意”,对,她?明白梁嘉树的“好意”。
可惜,她?不稀罕。
一张陈旧的公交卡,她?也要?表现地十分?感动吗?
她?还要?为自己这么对资助人儿子说话而感到一丝情理上的悔意,无?论如何,她?该都对他客气点?儿的。这青春期该死的自尊心,永远作祟。
可当她?碰到梁嘉树柔软的目光时,所有情绪消失,他多好啊,梁嘉树是?个英俊又优秀又对她?好的男孩子,周天有了真实的悔意。
“你一定想,我生气了对吧?”她?还是?很骄傲的姿态,“也不算啦,”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发出个嗲嗲的“啦”,周天轻咳两声,伸出手,“我故意让你这么觉得的,看看我们友谊的小船是?不是?很牢靠,你不是?说,能当我朋友很荣幸吗?我给你这个荣幸。”
梁嘉树第?一次领教到女生这种生物?的多变。
他先?是?错愕,然后,又温柔地笑?了,把卡重新?给她?:“你可能误会我了。”
周天一把抓过卡,碰到他肌肤,脸腾地就热了。
“这车到张孝晨烧烤店附近呢,你不用送我了,张孝晨会在那?等我,我们说好的。”周天迅速说完,跳上了刚停稳的公交车。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新?的主?意,还是?要?去拍照片。
车门缓缓合上,梁嘉树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女生的身影隔着玻璃,穿过车厢,往后走?去。
她?没有跟自己挥手再见,也没有往外张望一眼?,好像,谁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