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思?阳起身往外?看,对?她的话,似乎没时间?给予反应,周天尴尬极了,犹豫着是不是呆会儿再重复一遍?
陈思?阳说句“稍等”,人出去了。
留下周天母女?,脸被明亮的地面映出清晰的轮廓。
这些话,是周天坚持要自己?说的,无疑,妈妈是个善良又有责任心的人,但人在底层久了,跟条件比自己?好的人说话总是不自觉就矮人一截,周天心里是有点怪妈妈的,为什么不能脊梁挺的更直些?但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也是个会怪妈妈的人,所?以,从未挑明,她没跟黎梅提过这个,妈妈本来就够没自尊心的了,还要再忍受女?儿的指责吗?
周天采取迂回的手段,她不让妈妈说,而是以锻炼自己?为由?头,所?有的话,都自己?说。
她隐约听到院子里的人语,从窗户那?,往外?瞧了两眼。
周天立刻僵住,是李佳音。
居然是李佳音。
她来做什么?周天的心一下就跳的失去秩序,她眨眨眼,迅速扭过头,强逼自己?镇定下来:老张跟陈思?阳沟通过的,暂时保密,她要谢资助人也会等到高考结束,在这之前,周天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接受资助,她不想节外?生枝,让受资助本身成为李佳音攻击自己?的武器。
与其说她了解李佳音,不如说她深谙人性。
“俏俏,怎么了?”黎梅一直在那?有些拘谨地查看鸡蛋,生怕藏着一个破的,没被发现。
周天的脸色稍显苍白,女?生揪着校服一角,回过神,她又再次往窗外?看去,顿时长松一口气?:
谢天谢地,李佳音好像走了?
她立刻捏捏自己?的脸颊,调整表情,等陈思?阳进来,说:“陈阿姨,我们不打扰了,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她把拿来的东西轻轻一推,俯身时,人像一弯象牙白的月亮,单薄又清浓。
周天很怕那?种拉拉扯扯,类似于过年走亲戚时推让的压岁钱,为什么就不能利落点呢?人情,有时候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情。
陈思?阳倒很认真地去看了眼鸡蛋,她笑着说:“鸡蛋我留下了,水果就拿回去吧,不瞒你们说,家?里水果多?到时吃不完很浪费,周天,水果拿回去吧?其实你们来真的大可不必破费。”
“陈总,您看,我们本来没带多?少东西,再拿回去……”黎梅比女?儿还要生涩,讪讪地开口,周天看的难受,她扬起脸,很快说道,“那?好吧,陈阿姨,水果我们拿走,鸡蛋您留着吃。”
少女?心底如释重负,这一切,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她觉得当下很轻盈。
陈思?阳亲自出来送她们,周天感?觉更好了,她们没有受到一丝怠慢或者是敷衍,她只默默想,等我将?来成了周总,我也要资助……
畅想没结束,一个高高的身影单手拎着书包,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今日天晴,风大,阳光热辣辣地滚落一身,周天站在蓝天白云底下,被吹的飘飘何所?似,对?于少女?来说,真觉得这一刻无所?遁形,见鬼的天气?,她怎么会躲过李佳音,却又碰上梁嘉树?
周天有种连呼吸都不会了的感?觉,她没力气?去联想什么,也没看到,陈思?阳和梁嘉树都是微有错愕的表情。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陈思?阳用眼神质问儿子,分明在说,不是告诉你今天有客人,你上完课晚点回来?
梁嘉树不知道母亲口中?的客人,竟是周天。
他知道母亲打算资助周天,但没想到周天会跑自己?家?里来,她手里拎着水果,风把她的妹妹头吹得凌乱以至于遮挡住了眼神,他默默看她两眼,对?母亲说:
“老师临时有急事?,我提前回来了。”
他攥了攥书包带子,拿不定主意是说“这么巧,这是我们班班长”,还是装不认识,说一句“我进去了”。
尴尬像蔓草一样疯长。
可黎梅认出了梁嘉树,这个白净英俊的男孩子,买过炒河粉,他有副很难让人忘记的皮囊。
“俏俏,这不是……”黎梅犹犹豫豫看向周天,周天脸都僵了,她已经猜到这里根本就是梁嘉树的家?,几秒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陈阿姨,我们先回去了,今天打扰了。”
然后?,脸红红的,告诉陈思?阳:“我认识梁嘉树,我们是同班同学。”
她不能装傻,因为陈思?阳又不傻。
“是吗?”陈思?阳假装很惊喜,她什么都知道,但为了照顾小姑娘的自尊,她不想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她是同学。
一轮新的寒暄,有点别扭地开始。
“上次说的资料,我整理好了,现在要吗?”梁嘉树很生硬地把话插进来,他说,“到我书房我拿给你?”
周天觉得自己?脸都要炸开了,她心里惊怒,脸上却维持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从容淡定:
“妈,你先坐车回去,我正好有学习上的事?跟梁嘉树讨教。”
陈思?阳很自然地接过话:“那?就不急着走,回头让司机把你们一起送回去。”
“不用,陈阿姨,我妈妈还得准备晚上出摊的事?情。”周天飞快地把水果往妈妈手里一塞,冲陈思?阳笑笑,她有一肚子话想问梁嘉树。
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处,挂着画,不知道是哪个名家?手笔,周天静静地打量着梁嘉树家?里的装修,头顶繁复的水晶吊灯,让人晕眩了下,她忙收回目光。
书房很大,成排成排的书,梁嘉树家?里的书房简直有几个她们的租房大。
男生轻轻把门?一合,转身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周天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她第一次理解什么叫自惭形秽,脚下踩着花纹精美的地毯,对?比之下,她连块地毯都不如,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家?里原来可以这么漂亮。
“你早就知道的吧?”周天自尊心爆涨,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了。
梁嘉树目光投过来:“你是说哪件事??”
“什么哪件事??你不要装傻。”
“我知道我妈要资助附中?学生的事?,不止有你,但我不知道你今天和阿姨来我家?。”
周天哑口无言。
她还是站着不动,像块嶙峋冷峭的岩石,孤零零地置于茫茫海面之上。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骄傲,都完了。
“你不要说出去。”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放弃自己?最后?的姿态,语气?硬硬的,她都忘了,梁嘉树是资助人的儿子,她理应客气?一点才符合常情。
“你为什么总把我想的那?么嘴碎呢?”梁嘉树静静地看向她,“我觉得,你总是把我想的不太好。”
周天蹙眉不说话。
她不知道梁嘉树怎么看她,一切太糟糕了,她不是人前很稳重很成熟的样子吗?那?又如何,背地里也只不过蝼蚁一样,需要别人的资助,梁嘉树一定把自己?看扁了,她一想到这,心酸地居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