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寂俗姓褚,名北字凌寒,这不是什么秘密;是南齐唯一个外姓王侯——南平王褚庄之子,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身前身后名随他十三岁剃度出家,二十岁正式受戒时,功名利禄与他再无任何干系。
快十年的光阴,除了王府褚氏夫妇还会伤怀儿子做了和尚外,南平王世子这个头衔早已淹没在了时间的洪波里。
传闻中,当年健康城里的神童褚凌寒,视皇恩和父母养育恩于不顾,竟到峨眉当了和尚,此事曾一度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而伤害最大的,当属褚庄夫妇,因为这事,二老已与他断绝关系多年,“世子”这个身份,湛寂早就不是了。
张继与他自幼相识,这厢叫他世子,且还用这种口气,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不过这点嘲讽于湛寂而言,不会痛也不会痒,他依然神情自若,佛性的脸上云淡风轻,站在大雄宝殿前超然脱俗。
“不全在。”湛寂如实道。
张继狠狠盯着他,右手搓着腰间佩剑,扬声说:“都叫出来!”
“我们叫,你放心吗?”湛寂眸子闪亮,声音低沉。
“既做了和尚,便不要再这般张狂。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褚世子么?”张继把剑用力杵在地上,阴测测说道。
他从不这么认为,更没有同任何人解释的必要。
“在何处?”张继咄咄相逼,龇牙问。
湛寂斜眉微扬,“清音寺的僧人遍布天下每个角落,不知你要找的是何人,又在何处。”
“玩弄字眼。”张继面露狠色,拔出银剑直抵湛寂咽喉,“你当真以为本帅这剑不吃和尚血?”
长剑银光闪闪、寒气森森,只消往前半寸,便会戳穿人的喉管,湛寂本人面不改色,连眼都没眨一下,倒是把众僧吓得一顿愕然。
湛空忙说道:“官爷使不得,这只是寺里的日常,事先并不知您会来。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您画像上之人,确实没来过我们寺里,大雄宝殿的佛祖能作证,我等也能作证。”
“同位一丘之貉,尔等的说辞嫣能信?来人,把这些和尚给本帅绑起来!”,张继扬声说罢,随行的士兵亮出长刀,叫人一动不敢动。
湛明脸都绿了,大吼道:“湛寂,你就是这样当代理主持的么?将所有人置于死地,你不配得到师父他老人的信任!”
湛寂目视前方景秀河山,对身旁嫉恶如仇的人平静地道:“你要的人不在这里。”
“这我可不管,不交出人全寺陪葬!”张继怒道,“愣着干什么,绑起来。”
说话间一众僧人被连踢带踹绑去了门外,一时间叫苦声连连。
见状,湛寂再开口时语气凉漠,“你想怎样?张继!”
听他被连名带姓喊自己,张继挑眸道:“你不是神通广大的佛子吗,就算不在,可以给我变一个出来啊。”
“官爷莫要无理取闹,人不在,如何变得出来?”,门外的湛空拼死打抱不平。
那厢充耳不闻,对湛寂挑衅一笑。
这厢来回搓着左手碗上的佛珠,斜眉微挑,低声一句,“挑衅,也要量力而行。”
“狂妄自大,我倒是好奇,像你这样的高僧若是破了杀戒,会是什么后果?”他话还在嘴边,赫然一声,“看剑!”
张继十五岁领兵出征,是百战百胜、骁勇善战的将军,其杀伤力巨大。
他长剑一出鞘,刀刀夺命,招招不离后脑勺。湛寂素衣长袍,手里没有任何兵器,一退再退。
对方却如杀人杀到眼红的恶魔,对他一路穷追不舍。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躲什么躲?”,张继挥剑狂砍,“出招!”
湛寂默然,没搭理他。
对手见他不为所动,剑锋忽然一转,竟调头去砍寺中佛像。
刹那间,湛寂眼底骤现惊色,当即扑在佛像前挡了那一剑,剑刃滑进他右腿,立刻就见了血。
张继奸计得逞,转身又要劈另一座佛像,这次不待他靠近,只见眼前闪过一抹白影,下一刻他胸口便被狠狠踢了一脚,力道之大,若换常人心肺早被震碎了。绕是他这种久经沙场,练就一身铜墙铁壁的,现在也吐起了鲜血。
湛寂缓缓落地,方才被划了一剑,右脚上正流着血。他双手立掌,虔诚地冲佛像行了个礼,再回头时眼角眉梢都是沉寂。
“也不知你是在护这佛呢像还是在护什么人,有意思。”,张继阴笑,一脚蹬在柱子上,又杀了过来。
这头磁了下脚尖,侧身闪开,与此同时一手拽住对方脚踝,猛力一拉,张继被拉去地上。不过他很快做了个后空翻,趁机踢了湛寂一脚。
湛寂没上当,再一次抓住他的脚,挥手将人甩去了柱子上。
“咔嚓”一声,张继被拦腰砸去,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气。
他怒不可歇,拍地而起,用剑杀了个回马枪,剑刃从湛寂左肩穿过,转忽然他剑锋一转,朝湛寂后脑勺刺去……
本是致命一击,没想到湛寂会骤然弯腰,甩了个左勾脚,那速度快如疾风,张继根本不及反应,脚下一空,直接从大雄宝殿的云梯滚了下去,一连数十梯,撞得他晕头转向。
滚到底已经满脸鲜血,再想起身时,自己的佩剑忽然从天而降,那气贯长虹般的攻势,直刺他咽喉,张继瞳孔逐渐放大,眼看着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那剑却插在了他脖子下方的地上,剑音嗡嗡鸣响!
一颗米的位置,但凡湛寂有心杀人,那剑再前进一点点,他今日必将人头落地。
张继跌跌撞撞爬起来,舔了口嘴边的血咽下,离去时他讪讪笑道:“褚凌寒,你可还记得明玥公主?”
湛寂的脚和肩膀不同程度受伤,鲜血染红了素衣,顺着台阶躺,但他并没在意,单手立掌,眉目如山如画,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台阶下狼狈不堪的人,并没接话。
过不多久,所有人一拥而上:
“师弟,你肩膀受伤了。”
“师叔,你脚上流了好多血……”
“太好了,师父他老人家终于云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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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迈着两条小短腿爬到金顶时,已是日影西斜,她竟爬了一天!放眼看去,群山蜿蜒盘旋、钟灵毓秀、霞光万道。
身后是几十米高的佛像,旭日给佛祖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神圣庄严。即便是被罚,她也觉得不虚此行。真正神奇的,是从踏入此地那一刻起,内心的浮躁和娇纵,以及一贯坚守的固执,刹那间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心静如水。
夜色渐黑,她那晚睡在佛像旁边的禅房里。
次日天一亮便开始扫台阶,直到中午才扫完一半。带去干粮早就吃完了,这会儿又渴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