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给你诊脉,这是毒……你活不了多久了!”
话吼出来,如同一道惊雷闪过天际。
苏廷脸色依然僵硬,而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半晌,他道:“……原来你会医?”
“不然我刚刚为什么给你诊脉?我给你诊脉,是为了看你的病情。先前见你两次,你都是气虚体弱,现在脉象萦绕一股黑气,更是几次吐了血……难道你没中毒?”
余清清渐渐没了好气。
苏廷刚刚剧烈运动,现在鲜血从唇缝里渗出,他低低咳嗽,看着余清清的目光仍然戒备。
“是中了毒……又跟你有什么干系?”
余清清弯腰捉住他的手,手帕一点点拂过他拭血的手指,她紧盯着染血的手帕:“血呈紫黑色,渗着内脏碎片,毒入肺腑……应该是服用了五年以上的慢.性.毒药……”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忽视了苏廷,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喃喃念着什么。
余清清遇到研究的问题就很痴狂,她跳级读书,十九岁硕博连读,难免忽略男女之防。在她眼中,苏廷只是一个身患重病,脾气极差的少年。
余清清的目光凝到苏廷身上,苏廷耳垂泛上一丝红晕,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能再看一下你的脉象吗?”
“不行!”苏廷斩钉截铁。
赵公公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殿下哪里对一个姑娘这么温柔过?
寻常有人这样对殿下,脑袋都要被砍下来了。
他目光在余清清和苏廷之间转了一圈,阳光洒落到少女身上,低头瞧着坐在树边的少年……竟是惊人的登对。
余美人是宫中妃嫔,名义是殿下的庶母,但是和殿下年纪相仿。他想到这里,忽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一阵阵的后怕。
转瞬间,又深深低头。
苏廷骤然站起来:“我要回去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你也早些走吧。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有接触……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今日的事你忘了吧,你只需知道皇后恨我,也恨与我有关的所有人,我所希望的是早日出宫建府,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至于谁做太子,谁掌东宫……我一点都不关心。”
他站在白梅树下,淡淡的风吹来,他一身白色大氅,苍白的脸色和风雪一般的萧瑟。
余清清朝苏廷走过来。
苏廷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而余清清步伐轻灵,转瞬之间就到他面前,来不及闪避,她的指甲便如刀一般朝他划来。
转瞬之间,一缕发丝飘落下来,缠绕在她指间。
“这样才公平。”
余清清把他的头发攥在手里。
“黄帝内经有言,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你眼带黑沉,胸口郁结。”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每日晨起和入睡之前服用百合莲子汤,能够缓解你的失眠。”
等到余清清离开,苏廷朝旁边看过去,他注意到余清清带着的锦盒遗落下来,那是皇后赏赐的东西,绣有坤宁宫的标志。
他下意识厌恶的皱眉,想到是余清清的东西,看向赵公公,轻声道:“把这些给她送回去,别让别人看到了,给人话柄。”
赵公公点了头:“是。”
余美人脾气这样凶,为什么殿下没对她生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赵公公收下心里的腹诽,让宫人处理铜盆和祭品,跟苏廷一起回去。
回到昭纯宫之后,赵公公吩咐小太监把锦盒送回漱玉殿。书房里,苏廷换了一件广袖深衣,深衣层层叠叠,显得他更加羸弱。
赵公公道:“回殿下,奴才已经派人把东西送还余美人。”
“送回去之后,再安排人盯紧她的一举一动,不得有差错。”
“是。”
殿下既然对余美人的观感不错,那为什么又要暗中让人盯紧她……
这是监视。
是自相矛盾的行为。
赵公公心里更加纳闷,他低头应了声是,默默下去。
内殿里的人一时只剩了苏廷。
皇室之中无亲情,这么多年来,除了赵公公都没人亲近他,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温柔的脸,又想起父皇沉稳的神色。
一切美好都如水镜一般在他八岁那年破裂,一家三口的脸分崩离析。
“娘亲只想你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廷儿好好活着,你的父皇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相信他们……”
元后虚弱的摸着他的头,脑袋一歪没了声音,他趴在坤宁宫的床榻前痛哭失声。
“舅舅答应了你娘亲,要好好照顾你,但舅舅做不到了……文儿被杀头之前,一直想见你最后一面,说廷哥哥别为他伤心,就当是他的命吧!”
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弟被判杀头,舅舅一家流放塞北三千里,临别之前舅舅在刑车前再三叩首,把表弟的遗物佩刀送给他。
“身为东宫太子,自当以身作则,周皇后辱你怨你,你不可硬碰硬,一定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为师出事不要紧,殿下一定要秉持正道……等来昭雪的一天。”
他的太傅为废太子之事据理力争,被打入天牢,满头白发的太傅望着他老泪纵横,三月后暴毙而亡,身上布满了鞭伤。
阵阵人声如同絮语,围在他的耳边,熟悉的人脸又萦绕在眼前。
苏廷如同做了一场梦魇,他猛的清醒,看向窗台旁的桌案。
一阵风吹来,拂过桌上的一枝蒲公英,它夹在书页里,早已干枯枯萎,而今得了一个机会,返了一点绿。
窗外的阳光落在它身上。
苏廷下意识的想抓住它,他眼里露出灼热,而转瞬之间克制住自己。他把蒲公英丢进炭盆里,看着它悄无声息的化为灰烬,一点点消失……
他的心里忽然好受起来。
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
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