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善醒来时,有些发懵地环顾四周,鼻息间萦绕着香火气,似乎在某处庙宇。
可看屋内布置,又不是影梅庵。
她只感觉自己睡了好长一觉,安睡无梦,舒适至极。
转眼见,她见着旁侧的红萧,不禁问道:“红萧,这是在哪里?”
可另她疑惑的是,红萧急忙奔到门口,打开门,出去了。
“红萧,你去哪里?”
尽管身子还?有些无?力,林良善还?是挣扎着起身,身上灰蓝色的被褥滑落下来。她正要穿鞋,却被进门的人惊住。
那抹欣长的身姿,逆着秋光,跨过门槛。柔和的灿阳撒落在他荼白的锦袍上,晕开一层暖融。
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眉眼温柔,薄唇微翘,似带着笑。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林良善呆了呆,唤道:“咏思哥哥。”
那人似乎被这声轻唤怔住一瞬,然后走过?来,道:“善善,你还?是先躺着休息片刻,别慌着起身。”
绯红的裙裾没完全遮住素白的袜,林良善注意到他的眼神,眨巴了下杏眸,扯了下裙面,缩着脚。
“这是哪里啊?”她没躺回去,问道。
“这里是红叶寺。”清润的回答。
她的腮帮子鼓着,纳闷道:“红叶寺?”
“是。”
林良善还?未来得及抬头,头顶就罩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没有任何压力,似乎在安抚她。
江咏思轻抚着她毛茸茸的发顶,担忧道:“善善,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和动作是那样的陌生,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但林良善没有躲开那只手,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她继而望着他的俊朗面容,呐呐道。
从前,她总是期盼着能与他多亲近,但他从来不搭理她。
可在这话出口后,他就松开手,转身欲走。
林良善慌地抓住他的手,急道:“咏思哥哥,你去哪里?”
江咏思回身道:“你不久前晕倒,一直到此时才醒来,我让清远主持再?与你看看。”
“你能不能不走?”
她可怜巴巴地望过?来,江咏思再?难动一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直看得?她通红了脸,低下头去。
这般模样,与多年前一般无二。
心口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回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走。”
他朝外喊了一声:“学素,去把清远主持请来。”
林良善本就不期盼他能留下来。这样的话,她说过?许多,但他从没有哪次应下的,都是恨不得?立即跑了。
“怎么这般看我?”
他的笑容是那样好看,林良善看得?痴了,又觉被他紧握的手发烫,想要收回,却终究没动。
“咏思哥哥,为什么你好似与之前不一样了?”
不仅是相貌更成熟了,而且对她好了许多。好温柔,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江咏思眸光微闪,俯身,临近她的面,笑道:“若以后,我们之间都一直这般,你喜欢吗?”
林良善愣住。
窗外的光斜射进来,在他的左侧脸颊落下。一半明,一半暗,但都好看极了。
她忽视掉那点不对劲,点点头,眼睛弯弯,高兴道:“嗯,我喜欢。”
须臾,就有一个着蓝衫的和尚进屋。
在诊断脉象后,和尚和蔼道:“这位施主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江咏思道:“可她好似忘了一些事?还?要麻烦主持再?看看?”
红萧急道:“小姐怎么了?”
林良善疑惑地看着他们,她确实感?觉自己的脑中空了一些,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是江咏思的模样变了,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就连红萧也是,为何会奇怪地看着她?
在一番查探病情和问答后,和尚皱眉道:“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该是失忆,十几年前,我见过?与之类似的症状。”
是怎么回到林府的,林良善仍觉恍惚。
许多事物分明熟悉,却有几分陌生。红萧说如今是庆历二十五年,可她只记得?庆历二十二年之前的事情。
林原得?知消息后,匆忙回府,又急找了许多大夫看过?,都说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病症。
终于有一人,说是这样的状况与他见过?的一例症状相似。
那个病人,意外被嬉闹孩童投掷而来的石块砸中脑袋。再?醒来,竟然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林小姐的状况,比之那人,要好得多。”
红萧道:“红叶寺的清远主持也这般说。”
林原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横眉怒道:“可她也没摔伤脑袋,又怎会失忆?”
再?问,大夫也不知了。
林良善捏着裙面,望着他们,开始拼命回想那些遗忘的记忆。她想知道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任她再如何努力地想,还?是都想不出来。
林原在将大夫送出去时,对红萧道:“你照顾好她。”
“是。”
屋内只剩下两人,以及一只猫。
不知从某个角落窜出来的白猫,跳到她的膝盖上,林良善瞪大了眼,感?受着沉甸甸的肥胖猫身,犹豫了下,上手抚摸着光亮的猫毛。
“我养猫了吗?”
她记得?自己小时在路边遇见一只小猫,很瘦小,被一只狗追得四处逃窜。小猫惨叫着,扑到她脚边。
她把它捡回家,日夜悉心照料,还?亲自替它包扎被狗撕咬的后腿伤口。
可是后来,它还?是死了,因伤口太严重。
她哭了许久,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救治任何在路边遇到的活物。
红萧道:“小姐,这猫是江大公子送的。”
林良善撸猫的手一顿。她再次想起片刻前,他的温和言语。她不好意思地问道:“红萧,这些年,我是不是与他很好呀?”
“也不算。”
红萧想了想,道。她将四年之间的事,慢慢叙说,却刻意避开了一些事。
可此时,林良善却瞥眼瞧见挂在墙壁上的凤凰风筝,火红色的尾羽随风摇曳,与那满山的枫叶一样惹眼。
她情不自禁将猫放下,走过去,细看那风筝。
“这是买的吗?”她问。
红萧颇有些不知所措道:“不是买的。”
“那是哪里来的?”
林良善觉得?不对劲,她盯着红萧,看了好一会儿,道:“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一些事?”
红萧本不欲说关于真宁,也即是闵危的事,因他已死在金州。她害怕说出那些事后,会令小姐伤心。
可到底还?是说了。
“真宁?”林良善困惑道。
这个名字,她毫无?印象。她救了这人?还?将他带回府上,让他练字习武?甚至还因冒雨出去找他,生了病?……
这些事,真的是她做的吗?可是,能让她在乎的人极少,为何她会那般对一个陌生人好呢?
“后来,镇北王回京,他认祖归宗,回了王府,换了名姓,改叫闵危。”
“闵危?”林良善喃喃道,却仍是想不起。
“小姐都不记得了吗?”
林良善摇摇头,道:“嗯。”
她又问道:“他现今还?在王府吗?”毕竟随便在路上捡到的人,竟然是镇北王在外的遗子,还?是颇让她好奇的。
红萧张了张口,终究道:“在两年前,他与镇北王去往金州南地抗敌。前不久,镇北王被敌军砍断半截身体,逝世后。他为父报仇,也遭遇不测了。”
到底曾在一处府上做过?事,这话有些伤感。
林良善只皱了皱眉,望着蹭过来的猫,然后笑道:“你与我说些江咏思的事吧。”
***
江府,花厅中。
江咏思让婢女沏了上好的茶水招待,这才歉意道:“是我的过?错,让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林原锐利地将面前这装模作样的人打量,厉声道:“你敢说这件事,与你毫无干系!”
一阵沉默后,江咏思平静道:“确实与我有关,是我与她约见红叶寺,才发生这样的事。可如今善善忘记了有关闵危的所有事情,不是很好吗?”
他知晓林原的愤怒只是因为这件事的突然,担心他会伤害到林良善,并不是因为林良善忘记了那些事。
江咏思抬眼看向对面,缓慢道:“善善除去失去记忆,也并无其他伤处。还?是说你想让她记起那些事?”
他明白林原的想法,反问道。
得?到的是默认,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曾经因查闵危时,他偶然从要逃出府,叫灵鹊的婢女口中得?知,那丞相府淹死的真千金小姐对闵危的重视。从而得?到了那味令人失去记忆的消愁散。当时不过?是对这类神奇“毒物”的新奇,却未料到有用上它的时候。
给林良善那杯茶水中的用量,是经过?试验的,为了让她彻底忘记那些事。
这是最省力的方式,他们会回到从前,不用再因一个叫闵危的死人而纠结痛苦。
在林原走后,江咏思收敛笑容,思考几瞬,踱步出屋,向另一处院子而去。
只间隔两日,林良善还?对着桌上那张写满闵危的白纸发呆时,就听到门外传来的疾步声。
她回头去,就见红萧兴高采烈的样子。
“怎么那么高兴?”
红萧道:“小姐,你快到厅堂去,江家派人来提亲了!”
“什么!”
林良善震惊不已,却很快掩不住笑,提着裙子,跑出去。
这是期待了许多年的事,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她的头脑,甚至让她差点摔了一跤。
此刻,她想起那日从红叶寺回来,在路口分别时,他笑说:“善善,两日后,我让人去林府提亲。”
原来都是真的,就像美梦一般。
林良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醒来后,被周围的人告知自己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但现今,那些记忆又有什么重要呢?曾经企及不到的人,将要娶她了。
三书六礼,除去最后的迎亲,一切都定地很快,似是早就准备好的。
对此,林良善在喜悦之余,还?感?到羞赫和无?措。
两家约定婚期定在明年开春,红情绿意时。
阖府上下都在谈论这件事。不过?几日,就连梁京城都传开了。
“你知晓吗?江家送去的聘礼足有六十六担,礼金、名贵物件都装了好大的箱子,可真是羡慕死了我。”
“这还?不算,今个我还?从别处得?知,流仙坊中最好的绣娘正在赶制各种婚亲绣品,哪一样不是百两银子起步的?”
“嚯,这江府可真有银子。”
“银子?怕是金子,我做一辈子的活儿,怕都赚不到一个金元宝。”
“哈哈哈,谁不是呢。也只有看着眼红的份了。”
……
嫁衣,是要亲手绣的。
林良善还?特意去往绣庄上,找胡三娘,想让她教自己如何绣制。
胡三娘乐意得很。
她也听自家女儿说了小姐失忆的事,但那些都比不得?婚亲一事重要。她认真地去库房中挑选最好的布料,又挑选了最好的绣线。不得?马虎,都得要最好的。
她拿着针线,耐心地讲解,该如何下针,如何切线。每一步,都说得?极清楚,又拿了其他布料示范。
“小姐,你试试。”
林良善点点头,手心有些湿,她又用帕擦了下手,再?次拿起那根银针。
她害怕绣地难看。若是在迎亲时,让他人见着她绣的嫁衣,指不定要说她一个女子,连女红都不会,实在丢人。也许会连带着说江咏思,怎么会娶这样的女子。
她不想让他丢脸。
可在下针的那瞬,林良善仿佛知晓该怎样绣制,居然不用胡三娘教予的绣法,而是转用了另一种绣法。
胡三娘反复看了几遍,大红云锦布料上栩栩如生的凤羽,惊讶道:“小姐,这般是青州的绣法,你何时学的?”
林良善停顿时,针偏了些,扎进她的中指指腹。
她“呀”的一声,血滴落到布料上。
胡三娘急地要去找药。
“三娘,不用了,是我不小心,不疼的。”林良善拉住她的衣袖。
她又解释道:“我也不知,好似下针就自然而然地。三娘,我不是故意不用你教的绣法。”
胡三娘虽觉诧异,但她笑道:“小姐就按这绣法,我还?道这青州绣法颇难,一时学不大会,就没教你。”
这日,自绣庄出来,林良善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让车夫调转方向,去了一趟明运大街。
快逼近入冬,天气愈来愈冷,她突然想吃热乎的红糖芋苗了。
街角有一家,她自小就常去的。
那处排队的人有些多,红萧看了眼,道:“小姐,你在马车上,我去买。”
“好。”她将手揣进暖融融的袖子中,眯眼笑道。
但在等待时,有人经过?,低声窃语:“江大公子为了娶林小姐,都拒了好多家的议亲,尤其是云家,只听说那云三小姐昨日差点跳河了。”
“这几日要哭晕的何止云三小姐,我可悄悄和你说,就连安平公主都要哭瞎眼了。”
“嘿,你从何处得?知公主消息的?”
“还?不说听人说的,也是昨日,有人瞧见安平公主堵了江大公子下朝回府的路,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你这听着也忒假,一国公主能做这样的事,也太掉身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