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走近了,他忽地?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他子嗣不算多,这是他年?纪最小的?儿子,此后除了贵妃还有位公主,宫中再无所出,他生了些怜意,连脾气也变好?了些,耐心问?:“什么物什?”
刘豫仰头看他一眼,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耳朵,耳廓瞬间就沾染了些泥土,他犹豫了会子,老实回?道:“是父皇赐的?玉坠子。父皇赐的?东西,儿臣不敢怠慢,所以逃了功课过来寻。父皇要罚便罚吧,儿臣不怕的?,只是还没寻到。”
小人神色苦恼,说话又带稚气,皇帝笑了笑,问?潘成:“什么玉坠子?再赏一块便罢了。”
潘成犹疑了会,皇帝这些年?就没待见过这孩子,不曾有东西单独赏赐下去,于是回?道:“应是皇子入玉牒上宗谱时,赐名刻字的?玉坠。”
“不必寻了,叫内侍局再刻一块便是。”皇帝这才恍惚,这孩子如今七八岁大,他好?像从没赐过什么东西,又吩咐道,“按皇子规制再赐些别的?下去。”
他往池边走了几步,望见那拱桥和出宫那条官道,心血来潮问?起:“无事怎会将东西落在此处?”
刘豫不确定道:“昨日夜里来赴朝宴,在此处偶遇一位先生,同他讨论了些功课,耽误了好?一会子,不知是不是丢在此处了。”
皇帝被?昨夜朝宴的?字眼吸引住,又在太液池边,他随口问?道:“哪位先生?”
“不认识。”刘豫踌躇了下,昨晚宋宜一开始的?反应决计不会是不认识那几个字,但她却刻意将沈度叫过来替他讲功课,这做法实在是有些离奇,他思虑了好?一会子,下定了决心,装作忽然想起的?样子,“不过应该是位御史。儿臣莽撞,把先生撞入了池中,害先生受了寒,这才留意到先生的?朝服。”
皇帝半晌才回?过味来,吩咐潘成:“从宣室殿重新拨些人手去好?生伺候着,先前伺候的?宫人,全部?杖毙。”
皇帝说这话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不过是命人将太液池的?水翻新一遍一般,刘豫到底年?纪还小,身子不受克制地?微微抖了抖,但旋即镇定下来,谢了恩。
皇帝命人将他送回?讲经阁,这才同潘成继续往前走,好?半晌,他忽问?道:“你方才说,金吾卫在含元殿里发现了御史朝服?”
潘成称是,皇帝笑了,心中有数,问?:“这御史是沈度?”
见他点头,皇帝笑出声:“你说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碰巧?昨夜沈度什么时候回?来的??十三还没走吧?”
“小殿下年?纪还小呢,说话都还带着稚气,伺候的?人也不上心,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你啊,”皇帝摇头,“在御前待了几十年?,什么腌臜没见过,还处处把人往好?处想。”
潘成低首:“人性?本善。”
“倒不见定阳王来替他求个情?,当初他可是为了宋家得罪了太子一党啊。”皇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子,“文嘉昨夜也在含元。”
他笑声方歇,又低低叹了口气:“人心易变呐,当初怕定阳王位高?权重,如今却怕他不肯再居这个高?位,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朕必得把文嘉圈进宫里来,否则,削藩之事,他也未必肯尽心啊。”
走出去不远,破败的?宫殿横陈在眼前,年?迈的?帝王停住脚步看了好?半晌,平静吩咐道:“暮春也算好?时节,让工部?趁着好?日子把含元殿翻新了。”
这便是解除禁令的?意思了,否则昨夜上百禁军亲眼看着宋宜从里头出来,虽说就算不处罚,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明面上说不过去。潘成会意,领了命。
皇帝走出去几步,又道:“太子气量忒小了些,替他醒醒神。”
这便是在说沈度之事了,潘成犹疑:“罪名坐实……”
他话没说完,皇帝阻了他:“禁令都除了,什么罪名不罪名,你可别越老越活回?去了,同北衙那群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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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北衙那边传出消息,宋嘉平撤走了看着宋宜的?人,但她烧了整整一夜,心里又有着惦记,病不见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这等好?消息也错过了。
宋珩带了些驱寒的?补药来看她,一进来就冲灵芝道:“灵芝,我姐藏的?那罐雪水呢?快快快,趁她病着,赶紧挖给我。”
“就知道珩哥儿没安好?心,还带补药,原来是瞧上县主的?宝贝了。”灵芝不肯。
宋珩哪里管她,拉了她就往院里走,非逼着她去给他挖出来。
房间里没人,沈度悄悄入了内。
榻上的?病美人尚且烧着,他将灵芝放在一旁的?帕子细细拧了,替她换上。
宋宜却像是突地?感知到什么,忽地?醒转了过来,只是人虽醒了,但神志仍迷迷糊糊的?,看见沈度还有些发懵:“你怎么进来的??”
“宋珩带我溜进来的?。”
宋宜先骂了声“没规矩”,这才反应过来:“你没事了?”
沈度摇头,她清醒了些许,将他往外推:“既无事了,现下先避嫌,你怎这么不知数?谁知道有没有人盯着。”
沈度伸出食指放在她唇上,令她噤了声,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支海棠来,替她轻轻簪在发上。
宋宜单手摸过铜镜照了照,花色娇妍,衬得她的?病容也染上了几分生机。
她正?要说话,沈度却不容分说地?将她铜镜夺了,俯身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下。
他昨夜亦受了寒凉,嗓音比平素更显低沉:“海棠将谢,再不来,可就来不及聊赠一枝春,以慰佳人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