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被他这唐突之举吓到,往后退开一步,心?也微微跳快了?几分,她平复下心?情,镇静道:“大人如今连礼数都?不周全了?。”
他将那朵花捻碎了?,花瓣碎屑自?他指间簌簌而下,他看向身前丈余深坑,那里尸骨重叠,枯骨之上添白骨,白骨之上再添新血,他似是不忍,微微闭了?眼,沉声问:“宋宜,若今日撞见你的,是宫里的人呢?”
宫里的人,自?然不是东宫便?是宣室殿那位,无一好惹。
她微微张了?张唇,强行辩解道:“宫中之人无事怎会来此?”
“县主是又?忘了?许林了??”沈度唇边带些许笑意,似是故意要看她难堪,“当?日下官已告知?过县主,定?阳王府一日不倒,四周的眼线便?一日不会少。”
她心?下悔恨自?己大意,只道是宋珏亲自?把关,府上之人应当?无需忧心?,却忘了?府外何处不可藏奸,嘴上却还?强自?犟着:“如此说来,大人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难不成也是其中之一?”
她目光扫过他眉眼,他眼角微微上翘,从?前竟没注意到,居然是双桃花眼。
她心?里慌乱,不想再去?追究他出现在此地的缘由,提脚欲走?,却听到他答了?她方才的问话:“和同僚出城踏青,在山脚偶见定?阳王府的车马。”
她今日所乘马车再朴素不过,若非盘问,断查不出其中干系。况且,他方才见她第一眼,眼神?里分明有半分错愕。她心?下明白他必是在随口打诳语,想问个究竟,他已先出一步出声:“于是上来看看,县主是不是又?在自?寻死路。”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可偏偏语气却十分认真。
宋宜略一犹疑,实在生不出和他开玩笑的心?思,也不想揭穿他的谎言,于是坦然道:“人之常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她说完就走?,连礼数也顾不得,从?他身侧径直绕了?过去?,又?听到那人唤她:“宋宜。”
她顿住脚步,那人似是转了?身,连声音都?近了?几分:“你今日不来,对不起你母亲。可你今日来了?,又?对得起你尚在北郡浴血奋战的父亲吗?以命搏来的万千战功,抵不过上面一句不信,王爷孤身一人,要护阖府周全,实数不易。令堂泉下有知?,定?不会怪罪王爷。”
“你同宋珩,都?勿要再任性了?。”
他这话似兄长谆谆教诲,宋宜鼻尖微微发酸,转身冲他福了?福:“谢大人挂怀,文嘉谨记在心?。日后……若是再犯,大人不必留情。”
沈度低笑出声:“御史只管纠察百官,县主若未涉案,也轮不到下官留情与否。”
“宋宜,人这一生,得往前看。”沈度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清晨寒凉,县主身子虚,还?请早日回府罢。”
宋宜应下,转身往回走?,走?出去?不过两步,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那晚在北衙,下官出言不逊,还?请县主勿怪。”
“大人是为文嘉好,若圣上知?道定?阳王府与东宫私下有染,当?日不定?怎么收场呢。”宋宜低低一笑,笑声穿过山间晨雾,尾音亦微微上扬了?几分,送入他耳中,惹得他心?有几分痒,“当?日是文嘉愚钝,错怪了?大人。”
宋宜转了?今日第二次身,冲他行了?个大礼:“大人当?日舍命相助,于定?阳王府,深恩难报。宋宜代阖府上下,谢过大人。”
她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往来路走?去?。沈度注视着她的背影,纵在春日里还?裹着厚厚的斗篷,但身形终究是娇小?的。隔着远远望去?,小?小?一只,像极了?一只雀儿,欢欣时啄上旁人两口取乐,只可惜是养在笼子里的,不开心?时,只能蜷起身子,躲在角落里独自?发闷。
他再一望,那抹茶白色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土坡之后。
土坡之上,枯草未腐,新叶已生,其色青青。
他这才望向那荒凉破败的小?土坑,其上虚掩的黄土掩住了?视线,枯骨千百具,十四年前的尸骨又?能去?何处寻?
入京之前,他特地将母亲的骨灰带回故土,又?替亡父修了?座衣冠冢,将二人合葬。但入京之后,他还?是习惯在寒食之日来到此处,尝一遍当?日凄凉。
他在土坡旁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折返。马儿疾驰,驶出去?几里路,远远看见候在路旁的车马。
宋宜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换了?身衣裳,想来是府上才添新丁,怕将晦气带回府上。
沈度吁了?马,她立在马下,仰头望他:“方才忘记同大人道个谢,故在此处候着大人。那只镯子乃家?母旧物,意义不同,大人手下留情,定?是要当?面向大人道个谢的。”
“旧物?”沈度未下马,咂摸着这词,忽然问,“那日在县主房中搜出的半枚碎玉,县主也称是令堂旧物,怎不见县主亲自?来讨要一番?”
宋宜微怔,自?她记事起,那碎玉便?伴在她身侧,她明知?那是宋嘉平给她的物什,而非她母亲之物,那日却不知?为何随口撒了?这么一个谎。她虽对那物的来路一直有疑问,但问过父亲几次他也不肯说实话,她又?确实不知?那物有何珍惜之处,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身陷囹圄脱不得身,早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此番听沈度如此发问,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答,她抿了?抿唇,终于找到个理由搪塞,沈度却先一步开了?口:“县主既然只讨过这镯子,下官自?然也只需归还?此物。至于他物,圣上新的赏赐已下,定?阳王府不缺金玉,县主不必挂怀。”
这般好意令她很是受用,宋宜微微屈了?膝,仰面朝他绽开一个笑容:“三月廿八,定?阳王府宴请百官,还?请大人务必赏脸一顾。”
沈度同她拱了?拱手:“自?然。”
他先一步打马去?了?,宋宜立在原地许久未动,摊开手来,掌间是方才被他捻碎的那朵花的碎屑。
山间起了?风,那碎屑被风吹散,她伸手去?抓,未能抓住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