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摇头:“爹今日没下狠手呢,就是唬唬他,女儿看得出来。上次阿弟挨军棍,还没打到二十棍呢,人早晕了。”
“那是皮又厚了。”
宋嘉平面上不肯承认,摇头:“凡事有千百种方法,他却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今日他在府门前这一闹,全城都会知道今日之事,定阳王府如今不需要这些表面功夫,但你不该受这些闲言碎语。”
宋宜动容,却没出声,宋嘉平伸手将她扶起来:“长姐如母,你大哥平素与你们姐弟俩不甚亲近,你更要多叮嘱叮嘱他,他也到了该稳重的年纪了。”
宋宜应下:“我知道了,爹放心,我去看看他。”
“不去赴宴了?”
“去。”宋宜理了理裙裾,“如爹所言,阿弟这一闹,怕是全城都已知道这事了,我若不去,便是无地自容不敢见人。”
宋嘉平赞许地点了点头,叮嘱道:“礼让你许叔替你备好了,你赶紧去。他那边我去看看就是,今日下手不重,不会有事,放心。”
宋宜方才在雪地里跪过,却也来不及再回自个儿园子里换衣服,灵芝只好命人烧了盆火势旺盛的炭火端上马车,一路替她细细烘着,待到恩平侯府时,不细看已看不出异样。
宋宜不是陪都里各色宴会的常客,她不爱热闹,鲜少有人能请得动她,但偏偏身份尊贵,谁也不敢怠慢了她。
宋宜到时,恩平侯夫人正在招待客人,瞧见她过来,忙撇下其他客人迎过来:“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宋宜同她寒暄了几句,灵芝拿了备礼出来奉上,是两柄上好的玉如意。
宋宜喜玉,宋嘉平刚回陪都时便四处为她搜罗过城内顶尖的玉器,定阳王府能拿出这等稀罕玩意儿并不奇怪,但同时拿两柄出来送礼,便在王侯之家也不常见,一旁叽叽喳喳的声音果然多了些。
恩平侯夫人受了厚礼,心情愈发愉悦,亲自引着宋宜往梅园深处去:“原以为县主今日是不肯赏光了,适才已经命小女带着诸位夫人小姐去转过一圈,现下只好由我这把老骨头陪着县主了,还望县主勿要嫌弃。”
宋宜客套了几句,目光落在眼前这株洒金跳枝梅上。
重瓣梅花,一树之上,红、白两色相间。
宋宜忽然想起好几年前,京中府邸里,她窗前也有一株这样的跳枝梅。只可惜,她后来毫不留情地命人砍了。
本朝文人雅士爱梅,寻常官家夫人命妇多附庸风雅,府中多栽种梅花,但跳枝梅毕竟稀缺,悉心培植也难活一株。当日她园里那株还是有人花了好几年功夫,重金从民间请了好些师傅才养活的,没想到今日竟然再次见到了另外一株。
半粉半白的花苞在雪里微微打着颤,间或幽香,令宋宜微微失了神。
连着下了月余的雪今日好不容易停了半晌,天光微微敞开一点,这会子却又下起小雪来,宋宜却似乎没有觉察到往身上砸的雪粒子似的,不自觉地凑上去闻了闻。
恩平侯夫人知这是误打误撞投其所好了,赶紧道:“难得县主肯来,这株梅花今日有幸得县主青睐,来年定要多开几朵。”
“夫人说笑了。”宋宜不料她如今竟然还会想起那人来,有些懊恼方才的失态,并不肯接这恭维话。
恩平侯夫人也不觉尴尬,识相地闭了嘴,陪着她慢悠悠地绕了一圈,回到方才设宴的地方来。
两人都只带了一两个随从,动静小,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议论声也就自然而然被收入耳底:“你瞧瞧,宋宜这种女人能是一般人物吗?今日刚被退亲,这等丑事又被自家弟弟闹得人尽皆知,这会儿倒和没事人一样来赏花了。”
“依我说啊,虽说定阳王辞了元帅职交了兵权,但好歹是个郡王,她自己又有诰命在身,哪愁找不到好人家?反倒是那位出了名的草包并不能入眼,不就仗着自家小姑在宫里正当宠,求了圣上一句玩笑话,非逼人家应下这门亲事。如今见人家势微,便这般背信弃义,日后怎么样,依我看,还难说呢。”
那边不知谁小心思起,往官家小姐们中间扔了雪块,惹得那边打闹了一阵子,恩平侯夫人有些过意不去,向大丫鬟使眼色,宋宜却示意不必:“由她们去,闺中无聊,闲话闲话也是消遣。”
恩平侯夫人赔笑:“县主别往心里去,左右是那头的过错。县主这么玲珑剔透的人,连我看了也喜欢得不行,若非我儿早已娶妻没有缘分,今日定要倚老卖老为我儿说下这门亲事。”
宋宜听出来她玩笑话中的宽慰,不好拂她的面子,欲同她再客气几句,那边的打闹却已经消停了,又开始闲话起来:“我还是觉着这事蹊跷,你们说啊,靖安侯府虽有贵妃作靠山,但这门亲事无论怎么说都算他们高攀,如今仅仅因为定阳王辞官便要毁约退亲……换作是你们,你们退么?”
“当然不退。定阳王把持军权十数年,就算如今归隐,背后势力也必不可小觑。”
“所以,你们不觉着这位盛名在外的文嘉县主必然也有问题么?”
有声音接了过去:“你是说有隐疾?”
又一尖锐的声音接过话茬:“也不一定,说不好是位还未出阁便清白不在的主呢?”
“也是,那边那位不是有草包的名头么?宋宜这种大美人都看不上,你们说……”
众人终于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没了争执的声音,笑作一团。
恩平侯夫人终于站不住,从她们隐身的树后绕出来:“这外边天寒地冻的,虽有炭火烧着,但各位夫人小姐金贵,也怕冻着各位。恰好天又下起雪来了,还请诸位暖阁中叙旧,特地为大家备了几支曲儿。”
这提议得了大家的附和,众人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脸,捧着手炉要进屋,宋宜却适时从树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