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淮阳传来的消息,明日窦家众人便能到京城了。
前头一个窦启明还没打发,蒋际鸿怎么又在这时候杀出来?
年轻的靖川王,即将再次在大燕天下搅弄风云,摄政掌权的萧某人,就在这从宫门回王府的短短一路上,面如清冷玉,心如浆糊糊,反复半晌没个头绪。
不多时,回到王府,母子三人各自先回房更衣盥洗,略作休息。
宫中的那些赏物随后送到了,紧跟着还有京中公卿豪门陆续跟上的礼物,便与在淮阳一样,金玉玩器,药材锦缎,一时间送礼的车马甚至在靖川王府外排了队。
按理说霍宁玉回归王府,就应当亲自主持王府中馈事务,但在宫中这样支应半日又往来奔波,到底还是有些疲倦。
萧熠便叫人请了季青原过来,为霍宁玉请脉行针,让母亲好好休息,至于收礼回礼之事,便交给贺云樱帮忙协理。
霍宁玉想着贺云樱本就聪明,又有萧熠坐镇,老练的王府总管陶渭帮衬,这不过是记账的小事,当然不会反对。
陶渭却有顾虑:“县主到底是华阳人氏,只怕京中的风物尚不熟悉……”
话说的很含蓄,心里想的其实是贺云樱不过乡下丫头,虽然攀上王府高枝,但哪里有识货的眼光、世家往来的分寸呢?
收礼还好些,回礼的事情若是出了岔子,凭着老王妃和小王爷对这位便宜县主的宠爱,出了什么问题肯定是他背锅。
然而萧熠却比母亲还淡定,唇边甚至浮起一丝笑:“不必担心,既然请县主料理,便全权交给她,你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陶渭登时呆住,一张老脸有如苦瓜,对于来悄悄找萧熠说这话后悔不迭。
可萧熠素来威重,御下之严犹胜先父,陶渭虽然心头上火却不敢多说,只得自认倒霉,唉声叹气地去办差。
先将贺云樱请到以前蒋妃理账的绘春堂,勉强赔笑:“王爷说,请县主全权做主。”
言罢又打了个手势,叫了四个青衣婢子进门:“县主,这是王爷派来给您打下手的。有什么东西要查点整理,或是拟了什么回礼的单子需要找东西,她们全凭县主差遣。”
贺云樱笑笑应了,随手拿起一份礼单翻了翻,心中便知萧熠又是在试探她,要看她对这些公卿豪门熟悉几何,还有对这些礼物珠翠识货与否。
毕竟这些送礼的人家虽然会奉上礼单,但很多时候为表谦逊甚至掩人耳目,措辞是很含蓄的。
譬如有人送的是德化二年出的惠州窑豆绿釉瓶,有人送的却是前朝青州窑的天水碧釉瓶,这单子上写得都是“插瓶一双”,礼物价值却相差百倍。
前世里贺云樱虽然是外室,但却是摄政王萧熠唯一的枕边人。因而蘅园明里暗里收到的礼物,竟比送给蒋妃或小郡主萧婳的还多。
那时若逢年节有空,萧熠偶尔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写礼单,耳鬓厮磨之间,随口教她怎么分辨惠州窑和青州窑,如何看徽墨与湖墨,什么是沉水香,什么是重莲叶。
一年一年,韶光容易过。
到得德化十五年,有一次贺云樱随口评鉴名家诗画仿作的时候,蒋际鸿笑着称赞:“云娘子如此眼力,当开一家鉴宝斋。”
然而她学会了鉴别古今名家字画,天下珍宝玩器,却还是没学会鉴出萧熠一颗真心。
“县主,此瓶应当如何登记?”一名青衣婢子打开了贺云樱面前的锦盒,恭敬问道。
贺云樱扫了一眼,是永州书画名家柳霖的所绘的美人瓶。
她确实不记得,自己有哪些书画所知是从跟随义母读书那几年得来,又有哪些是萧熠所教。
索性再次笑笑:“写,‘画杏色衣衫树下扑蝶女子一尺二寸甜白双耳瓷瓶一对’。”
眼看那婢子怔住,贺云樱又指了指那半屋子的锦盒:“你们每人拿一个空白册子,比着我刚才这个格式,每一样都记下来。全写好了再拿给我看罢。”
萧熠是想试探她眼力如何。
但谁说她一定要回应呢?
这样多的礼物,婢子们全登记完了就要一整天,之后拿着册子核查了便丢回给萧熠。
她就是甩手不管,他还能强逼着她“鉴宝”么?
有些事情她早就想明白了,他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的手段,她就一刀斩乱麻好了。
结果贺云樱还是小看了如今靖川王府的门庭若市,这礼物前后收了三天,一时间也顾不上查对贵重与否,只仔仔细细记下细节入库,便折腾了好几日。
到得六月初一,礼物终于收的差不多了,文渊书院的帖子也送上了门。
看着上头熟悉的蒋际鸿笔迹,萧熠不由眉头跳了跳,将贺云樱的无赖推脱式记账也暂时顾不得了。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再仔细看时,这书院帖子竟是一式三份。
给他的是蒋际鸿手书,给母亲霍宁玉的才是以往文渊书院最常见的制式。
而第三份,指名邀请柔善县主贺云樱的,竟是窦启明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