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樱仿佛听见自己的心震动了一下。
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下一瞬这颗石子就直直地坠了下去,周围翻起的涟漪之小,甚至不需清风抚平,就已然消失无痕。
“兄长这是什么话。”她笑了笑,“您是母亲的儿子,我只有尊敬而已。”
“妹妹说的可是实话?”萧熠盯着眼前这样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明艳小脸,眼光渐渐锐利起来,“骗人,不是好习惯。”
贺云樱再次笑了,这次比刚才更加真心,回答的话说得更慢,却并非迟疑,只是更加清晰:“我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兄长呢?也都是实话罢?每一个字都是罢?”
她的笑容这样明朗而坦然,但那看似寻常的反问,却立刻像是一把刀,反刺回萧熠心里。
他又看了她片刻,随即转了脸,望向苍茫暮色中的东苑花木:“我在官场行走,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迂回。”
“官场上宛转迂回自是难免。”贺云樱又轻笑了一声,后头的话声音更轻,“逢场作戏,口不对心,都是不得已罢?没什么,反正是向着外头的人。”
萧熠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觉得这“通情达理”的体贴话,听起来竟是这样的刺耳。
一阵晚风拂过,萧熠再一次在酒意之中微微目眩。
他看着琉璃灯光下,越发柔美璀璨有如明珠宝玉的贺云樱,好像有无数话想说想问。
然而光影明暗之间,他自己心头交错纷杂的念头此起彼伏之间,他又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可以再多问多说。
最终对峙片刻,还是萧熠再次转开了脸:“今日安逸侯待客之酒太烈,我还是先回去了。妹妹明日若想去淮阳何处游玩,只管吩咐林梧安排人保护便是。”
然而不等他起身离开,留下什么夕阳之下的颀长身影,贺云樱就先应声起身:“兄长喝了酒,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不要让母亲担心才是。我也回去啦。”
连做个样子叫人过来看照应的意思也没有,直接轻轻颔首,转身就走了。
萧熠坐在亭子里,看着贺云樱亭亭远去的身影,忽然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前世里,好像永远是他来去蘅园,随心所欲,贺云樱不是在迎接他、等着他,便是送他到门口。
他不论是乘车骑马,不论什么时辰时节,只要还在蘅园门外目力可及之处,他回头,总能看见她身影的。
又枯坐了半晌,晚风越发清冷,等候了许久的林梧终于忍不住主动上前:“王爷,是不是回房安歇了?”
“嗯。”萧熠其实没有真的太过酒醉,他素来节制,前生最大的放纵与沉迷,都在蘅园之中。
包括此刻坐在亭中,也不是真的醉到无法起身。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前世今生的朝政斗争,家族亲眷,同袍下属,一重又一重的利益、恩怨、存亡交叠在一起,哪怕果决多谋如他,也有茫然无绪的一瞬。
而今日他回到房中,躺在床上,阖上眼帘那一刻,他忍不住想,当初若是多回头几次,多好。
同一时间,盥洗之后安眠的贺云樱,心绪却全然相反。
有些事,真的是说出来的一刻,才知道已经放下。
她的思绪很快转到了另一件事——淮阳如此繁华,难得住几日,应该去哪里游玩呢?
转日一早,这答案居然就送到了眼前。
在那份长长的礼单之后,窦婀娜又打发人送了另外的帖子,邀请霍宁玉与贺云樱到灵霞寺赏花。
灵霞寺的云霞花海是淮阳最有名的盛景,每年夏秋之间会举办四场诗画大会,其中一场就在两日之后。
“灵霞诗会,我以前还去过一回。”霍宁玉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笑意里带着几分回忆的怅惘与温柔,“会有许多名家与会,也有很多青年才俊,很是热闹好玩的。”
说着,带了几分取笑之意去看贺云樱:“樱樱,或许就有缘分在这里呢,你若想去便去吧。”
贺云樱一心只想去玩,但也不分辨,只笑着应道:“好呀。”
抬眼之间,又见萧熠望着她,没有了那日带着酒意的轻微迷离,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复杂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