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即是十一月,山头落了一层薄雪,鸦隐怕院里泥泞摔了陵游,赶着天晴的时候给院子铺了青石板地面,是以这山头的山精野怪们就更喜欢来这儿玩儿了。
朵朵由翠绿变成了霜红,在小院儿的门边扎了根,草儿整日整日的捧着自己半干不枯的花唉声叹气,仿佛一个没了青春却还有诸多心愿未了的老妇,只多多过得逍遥自在,每日打猎睡觉,明明入了冬,能打的猎物少了,却生生长了一厚层膘出来。
陵游站在窗边,没过一会儿,鸦隐就从身后给他披了件披风,“怎么站这儿,当心着凉了。”
怀胎的时间越久,陵游的灵力就越弱,将近一年过去,他现在几乎已经算是半个凡人了,只那一双布满红线的眼睛,让人半点儿不会怀疑他是个凡人。
这眼睛实在是有些可怖了,陵游本想重新用黑纱遮上,但鸦隐担心这眼睛正在生长,遮了黑纱会不透气,于是让他就这么晾着了,为了哄陵游晾着眼睛,鸦隐每日是必然要夸奖这双眼睛几句的。
说了着凉陵游也没离开窗边,鸦隐就从后面抱着他,和他一起看窗外,“可是看得清些了,在看什么?”
“都是些模糊的影子罢了。”陵游反手抱住鸦隐的腰,指着院里撒欢的多多道:“那是多多吗,我看他像一团黑白相间的乱麻似的。”
“是他。”鸦隐亲亲陵游的头顶,把人从窗边牵到门边坐下,他在门边放了几个燃着炭火的炉子,虽然院子里寒风料峭,但门边却是温暖如春。
陵游一坐下,鸦隐就在他身后给他捏起肩来,边捏边道:“都快一年了,这小家伙怎么还不出来?”
陵游刚想笑他心急,话还未出口就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蜷起了身子,他的唇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无瞳的眼睛微微张开,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慢慢的憋了一句话出来,“你,你真是,个乌鸦嘴。”
鸦隐吓得心脏都快停了跳,他猛地一挥衣袖,小屋门窗具合,成了一个不透风的盒子,他把陵游抱到床上,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可要叫九重天上的神仙来?”
“不必。”陵游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然后猛地一声惊叫出来。
随着这声惊叫,陵游的上方暗红色的灵气渐渐聚集成茧,且越来越大。
这孩子并非从他身体里出来,而是要从他身上抽取灵力来供自己成型,他现在就像是在被人不断地挖取器脏,骨肉精血仿佛统统离了体。
鸦隐被他的惊叫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脑子里完全想不到自己此时应该干什么,只是本能的紧紧抓住陵游的手,把自己仅剩的魔气一股脑儿的给他渡了过去。
陵游眼眶里的血丝越发的多起来,仿佛都有生命似的,缠绕扭动,鸦隐顾不得自己耗尽魔气的虚弱,紧张的盯着陵游的眼睛。
“没事没事,宝宝很快就要成型了。”鸦隐不断的安慰着陵游,他死死抓住陵游的手,见陵游的嘴唇越来越苍白,便又给他输了一道魔气,然而他本身的魔气早已所剩无几,几次过后,只觉得自己也浑身酸痛起来。
陵游没有再出声,他一下一下的喘着气,忽然他上方的灵气茧破开来,鸦隐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只见他眼眶里的血丝迅速消退,深茶色的瞳孔瞬间便成了型。
与此同时孩童的啼哭伴随着一股浩大的灵气横扫了整个山头,山头上一瞬间风雪骤停,山间万物似是被抽了生命又重新注入,百花茎叶枯萎又瞬间重新抽枝绽放。
草儿变成了一堆枯叶,一瞬间又恢复成了人形,手里的那朵残花也瞬间恢复了生机,他看了一眼小院儿里,惊喜的叫道:“孩子出生啦!”
他这一声惊呼唤起了无数山精野怪的回应,一时间山头上全是野兽的嚎叫,这嚎叫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紧接着,天边祥云染色,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来了。
十一月的山头,仿佛一瞬间入了夏。
陵游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起身坐到床头,闭着眼睛问,“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长的像谁?”
鸦隐一脸为难,把光溜溜的小孩儿破布似的提在手上,“是个男孩儿,但,但他谁也不像,丑得像个猴子。”
陵游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所视之物,不是模糊的影子,也不是气团,而是清清楚楚的床帐、书架,还有小灰,以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
看清楚儿子的那一刻,陵游陡然火起,猛地伸手拧了鸦隐一把,“他还是个孩子,孩子是你这么抱的吗?”
被骂了之后,鸦隐才不情不愿的把这个丑东西抱进了怀里,然后送到陵游的眼前,“眼睛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陵游淡淡的点了个头,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笑到,“你再说他丑他就要不乐意了,小孩儿都长这样,等将来张开了就可爱了。”
听了这话,一直闭着眼睛吧嗒嘴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白茫茫一片,无瞳,却像是看得见似的紧紧盯着陵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