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前事全然揭去,不究因果,只问此朝。
周钊远冷冷一晒:“夫子当真沉得住气。”
“殿下说笑,鄙在此恭候多时,想来定是殿下不愿意学那解厄鉴,既如此,教来也无意义。”于行初继续道,“不若依着殿下,好歹鄙能保全一条命。”
这话九曲八弯,周钊远充耳未闻,只道:“原来夫子惜命。”
“自然,世人哪有不惜命的。”
年轻夫子应得颇快,那脖颈分明冷硬,却维持着恭谨模样,叫周钊远立时就不想多瞧,多一眼都觉得烦。
于行初垂着眼,没有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就算是瞧见了也在意不得,毕竟这安王爷眼中,怕是也没什么能瞧上的。
“本王没什么想学的,老葛从你那拿了一本字帖,怎么?夫子是当本王三岁小儿?”
“字是门面,识人若书。”于行初顿了顿,“殿下贵胄,怕是不需得多好的字来掌这门面,可好歹总有拿出去一二的时候。”
此话一出,那上首之人便就嗯了一声:“夫子所言甚是,奈何——本王心情不好,烧了。”
闻言一直低着头的人才略微抬眼,周钊远好心情地看他,眼底染上一丝愉悦,也不知是满足于捉弄感,还是满足于挑衅。
无论是哪一种,于行初只觉,他多少竟是带了些孩子气。
“无妨。”
她在袖中掏了一卷册子来,轻轻掸了掸,似那日一般抹平整了摆在周钊远面前:“殿下心情不好,烧个册把册,也是应当。鄙还准备了一本,殿下用这个,也是一样。”
“哦?”男人捏起那新的帖子,接着,便是刺啦一声,“哎呀,本王瞧瞧,怎么这本又碎了呢?”
“殿下。”于行初凝了他掌中的碎页片刻,倏然回视。
“怎么?”
只是不及再问,“啪!”手背钝痛。
周钊远立时就站起来,盯住面前举着戒尺的人:“于行初!”
“殿下。”被恶狠狠叫住的人不过是掀了眼皮,端直站着,手中的戒尺握得随意,“字帖自是可以烧,可以撕,无非便就是鄙再多写几本罢了。可有些事做得,却是要受惩罚的。”
言毕,她伸了戒尺指过去:“不然,殿下以为这戒尺,是拿来配相的么?”
“来人!”周钊远厉声喝道,“将这不知好歹的轰出王府!”
“殿下!殿下不可!”老葛进来将人拦了,“这是岚妃娘娘请来的先生,殿下三思啊!”
“那又如何?!”周钊远提声,他混球久了,却从来也没有人敢与他动过手去,“他配吗?”
老葛拦不住,本是想要叫那新夫子赔个不是,不想他还没开口,那人便就呵了一声:“殿下觉得,鄙不配教你?”
周钊远正要接上,于行初却是截了他的话头:“殿下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若当真是泰斗之士,何尝须得来教你这般不成器之子?”
“请的我,因为你只配得我,且不闻黄髫稚子觅绝学,你如今人在泥沼,便想攀鹰疾走,岂非痴心妄想,一步登天?”
老葛大约是听不明白这夫子何意了,隐约只觉得怕是骂人的话,夫子向来礼数有加,这还是第一次直呼你我,显然也是气得不轻了。
于行初原本是要按捺着自己的,可撞见他那模样,一时间没有控制住。
一来这次下山与她心中所想实在不同,二来失望至极,有那么一瞬也干脆想要撕破了脸去。
周钊远劈头盖脸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却也没听着一个脏字。
此番看见眼前那双凌厉的眼,不知为何,竟似是吐了一口浊气般,下一刻便就哈哈大笑起来。
老葛吓得厉害,觉得这新来的夫子怕是跟主子当真八字犯冲,缘何他一来,王爷的病就犯得一次较一次频了。
周钊远笑得嘴巴都有些疼,也笑得于行初终于找回了神智,沉了眼瞧着面前的疯人。
“夫子的嘴,好功夫啊。”他竟是抚了掌,推开一直扶着自己的管家,慢慢踱步到了于行初面前,“你说本王便就只配得你来教,好呀,是不是有话说过,王八配绿豆,你待要做那王八,本王还要拦着不成?”
“……”于行初也不知这疯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说到底方才是她僭越了,现下也只是绷着脸道,“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明日鄙再来与殿下授课。”
“等等,本王叫你走了吗?”
于行初攥紧了手指,等他发话。
周钊远拿手指顺了衣袖上被老葛扯出的褶子,在后者胆战心惊中轻飘飘说了一句:“明日宫中有宴,夫子随本王去坐坐。”
这又是哪一出?
于行初微微拧眉,最后也不过是公事公办道:“是,全听殿下吩咐。”
罢了,也不瞧他,径自出去。
外头还在落雨,木水撑了伞过来迎她,想问什么却在瞧见那屋中人时闭了嘴,紧赶慢赶跟了出去。
“殿下……”老葛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殿下,这一次当真是岚妃娘娘的意思,老奴看这夫子,也算是耿直,最重要的是懂医术,确然是不一样的。殿下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岚妃娘娘吗?”
男人没有说话,外头雨水打在中庭,沥沥带了些凉意。
“殿下,听老奴一句,莫要寒了娘娘的心哪!”
良久,那瞧雨的人才念了一句:“多此一举。”
而后随手抓了那碎了几页的字帖出去。
管家松了口气,瞧了瞧天色,想着这府里头,终究是要安稳下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