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决定……”时欢说,“不过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就支持你。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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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第四堂课结束,图书馆里早就人满为?患,时欢抱着书本跑去茶馆,正好碰上了周箨和邵昀。
周箨低头看书,邵昀在?他身边嚷:“让你吃我几个花生米都不吃!你怎么?这么?倔!我受够你了!”
周箨头也不抬:“同学们都在?学习,只有你嗓门这么?大,不去给乡亲放牛真?是可惜了。”
邵昀气结,时欢连忙跑上前去,坐到?同一桌,给邵昀倒了杯茶:“周先生,邵夫人,这是怎么?了?两口子又闹矛盾啦?”
邵昀怒气冲冲地接过茶一饮而尽,指了指周箨面前的白开水:“他和家里没联系,没经济来源,学校发的那点钱你也知道,就够午饭和晚饭两顿。我要帮他一点他也不要,自己早上就喝碗水来上课,这也罢了。午饭时间还没到?,我点了一碟花生米让他一起吃,他一颗都不吃,还是喝不要钱的白开水,你说气不气人?他是神仙吗?这么?糟蹋自己,早晚有一天身体垮掉!”
时欢依言转头看周箨,原本以为?他会好好和自己解释几句,却未曾想他仍是低头安静看书,对邵昀的指控充耳不闻。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周箨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同她解释:“我撑得住,早就对他说,和家里断了联系的同学大有人在?,他有这个钱,愿意帮忙,可以帮其?他学生,也可以帮学校。”
时欢不忍,伸手握住他放在?书本上的手:“我听说有的同学下了课给有钱人家的孩子做家教,可以补贴一点。”
邵昀了如?指掌道:“他没时间。”
“还记得赵教授的镭吗?”周箨看着时欢的眼睛,好言解释,“物理系想用这些镭造一台自己的回旋式粒子加速器,但?是还缺很多?钢铁。这些都是战时物资,没正规渠道可买,只能?学生挨家挨户去收。”
时欢同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给邵昀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是学生膳团的成员,恰好也要一起负责去买菜,时欢在?去菜场的路上偷偷和邵昀商量:“咱们有富裕的钱就直接放进膳团的经费里,再把?午饭和晚饭弄得简单点,匀一点出来做早饭,行不行?确实有很多?同学吃不起早饭,但?我觉得哪怕每餐朴素点,也要吃够三餐。”
两人在?菜场选菜时碰上了鹿鸣和林鹤原。鹿鸣笑眯眯的,还拉着时欢开玩笑:“我们教授在?郊外?的办公室来了两只松鼠,你猜松鼠肉好不好吃?”
若非这份苦中作?乐的乐观和勇气,联大的师生也不会在?这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坚持治学,延续国家仅存的一点文化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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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在?联大的第一年结束后,学校的财政赤字日益增加,不仅学生食不果腹,伙食从一开始的荤素搭配到?了后来连豆腐渣也吃不起,连拖家带口的教授也捉襟见肘。薪资微薄,联大教授一家人住牛棚、喝稀粥的情况比比皆是。
这一年,周箨和邵昀毕业,赴重庆中央研究所参加工作?。
扬随同数名联大学生一道投笔从戎,报考航校,接受飞行员培训。
一道乘火车离开昆明时,扬随在?站台上忽然叫住了周箨。
“当时离开首都前,你和我说,如?果你来不了长沙,就把?她托付给我。但?其?实你到?长沙之前我每天都在?想,你可一定不要死。一来,你做的那些事确实让人敬佩。二?来,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个傻妞估计要难过死了。”
“我知道她喜欢你,等将来她毕业了,应该会和你一起。”扬随笑了笑,“现在?换我和你说,假如?我回不来了,你可要连带着我那一份好好照顾她。”
周箨平静地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声?:“保重。”
扬随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同他擦身而过,登上与他相反站台的火车。
“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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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在?后来两年,与周箨再也未曾见过一面。
日军在?昆明与重庆两地展开了密集的轰炸,制造了数次震惊国内外?的空袭惨案,死伤数万之众。
战火纷飞,往来书信也大多?不通。虽然两个人曾在?前来昆明的路上约定过“再也不要分开”,然而战争还是轻而易举地将长相厮守的幻想化为?泡影,甚至连对方是生是死都难以知道,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心底祈祷。
两年后,时欢从联大毕业。
毕业前,学生们请了一直主持学校事务的梅校长为?大家讲最后一堂课。然而直到?快要上课,梅校长都没有出现。
“梅校长从不会迟到?的。”鹿鸣悄悄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才落,穿着长袍的清瘦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梅校长一改往日里平静稳重的模样,有些气喘吁吁地向台下的学生道歉。
“同学们,不好意思,我刚才在?街上给我内人的糕点摊守摊,她去进货。可她办事不利,七点半还没回来,我只好丢下摊子赶来。”
他笑着说:“不过今天的点心卖得特别好,有钱挣。”
时欢一怔,随即有些心酸地低下头去。台下许多?学生听了梅校长的一番话,也都默默流泪。
顾之京红着眼眶说:“我听说,梅校长的夫人做的点心,叫做‘定胜糕’,意思是说,抗战一定会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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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当时共同前往首都考取大学的同学也各奔东西。
时欢几乎并未抱任何希望地向重庆寄去一封说明去向的书信,便北上奔赴延安,参加主持陕甘宁特区的财政工作?。
未曾想,当年八月,周箨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箱,从重庆赶到?了延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你的学生都给带来了,一个都不错,一个都不少,我现在交给你!”引用黄师岳团长对梅贻琦校长说的话。
这篇番外里学生和教授的经历绝大部分都是历史上真实的,我参考了《南渡北归》《西南联大》纪录片等资料。
他们当时,是真的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