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车身还未出现在视野中时?,车轮磕轧铁轨的哐当声就由远及近地传来,频率随着尖锐汽笛声的接近而渐次降低。待到笨重的圆形火车头喷着白气驶入站台时?,车速已竟算不上快了。
车身掀起的气流微微拂过月台上少年的白袍。周箨从手中捧着的书上抬起头,目光落在车厢厢身上的标牌上。
客运火车大多分一等、二?等和三等车厢。来信上没有具体写明她坐了哪节车厢,他想了想,逆着车来的方?向向车尾的三等车厢走去。
时?欢站在车窗边向外望,首都站月台上人?潮熙攘,有穿着西式衣装的政要名流,也有穿着布褂布袍、满身包袱行李的普通百姓。
少女?第?一次告别父母,离家来到陌生城市,况且还是来首都这样的城市,眼?睛里神采奕奕,难免觉得四处都新鲜,怎么也看不够。
火车靠着站台缓缓停下,她一眼?就在人?潮中辨出了月台上穿着纯白长袍、清俊挺拔的少年。
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忐忑也得到了安抚,她激动地扒着车窗,向少年拼命挥手。
仿佛心有灵犀般,他抬起眼?睛向这个?方?向看来,目光与她相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染上了浅淡的笑意。
车门开启,三等车厢里像罐头一样拥挤的人?群终于?找到了出口,蜂拥而出。坐在一起的几个?男生也站起身来,将行李从行李架上取下来,分发给同行的女?生。
扬随把时?欢的箱子递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文雅俊秀的少年立在人?群之中,的确十分扎眼?。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在首大读书的邻居?”
“他叫周箨。”时?欢笑道,“他可厉害了,在东华读书的时?候就一直是第?一名,还被张校长表扬过。后来参加首大的招生考试,理化?都考了满分,国文和英文也很好,虽然现在读物理,但是当时?也有文科的教?授想要他。”
谈及他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在发亮,一副仰慕到极点的模样。
顾之京在一旁瞧着她,托腮笑着“啧”了几声:“晓得了,你这几年在我?耳边念叨他,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下终于?可以一窥本尊的真面目。”
鹿鸣同时?欢没有那?么相熟,但也难掩八卦之情,于?是直接开口问?道:“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时?欢慌忙否认。
扬随在一旁帮腔:“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
林鹤原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道:“等下下了火车,可不可以托这位周学长替我?们找一家旅馆?他在首都两?三年,应该知道哪里比较安静,适合温习。”
时?欢点头:“我?写信提前说明过来意,考试之前,他还可以替我?们辅导几天。”
这一次结伴同来首都的都是天城东华中学和明德中学的学生,准备参加今年首都大学和景行大学的招生考试。
十七八的年纪,青春稚嫩而一身书生气,哪怕是挤在最末等的车厢,周身环境喧闹肮脏,眼?睛里也有着无法?磨灭的光。
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快走光了,学生们才不紧不慢地下了车。
时?欢甫一踏上月台,就一面挥手一面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向白袍少年身边跑去。
“周箨哥哥!”
她穿着布褂和短裙,留着短发,是新式女?学生的常见打扮。
和他离开天城时?留在记忆里的小姑娘有些不同,身量拔高?,容貌也长开了一些,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一如?既往。
周箨合上书,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箱子,向与她同行的几名学生点头示意,而后转身走在最前带路。
时?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周箨问?道:“这次来是考景行?”
时?欢点头。
“我?和她一样,”扬随也上前来,走在时?欢身边,接过话来,“来的这几个?人?里,就我?们两?个?考景行。”
周箨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又重新落回时?欢脸上:“不考虑首大么?”
时?欢笑着耸了耸肩:“首大当然好啦,但是我?听说陈岱孙先生在景行经济学系,我?想做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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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的盛夏一派蛙语蝉鸣,哪怕是夜晚也毫无停歇之意。旅店老板送了两?盏煤油灯过来,少男少女?凑在一张大木桌旁伏案苦读。
时?欢做完翻译练习,转过脸去看周箨。他正?替林鹤原看数学题目。
为了把亮光给他们这些要备考的学生温习,周箨坐在很暗的地方?,戴上了他平时?不常戴的黑框眼?镜。
白皙清隽的脸庞,沉静的眼?睛,薄薄的唇,她托腮偷看他半晌也不觉得腻,直到他放下那?张演算纸,对林鹤原说:“没什么问?题,以你的水平,考首大数学系十拿九稳。”
时?欢连忙收回目光,却还是被他发觉。
周箨像学堂里的老师一样眼?神严厉地看向她,“审问?”道:“题目做完了么?”
时?欢笑呵呵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做完啦。”
是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翻译成白话文,不难,花些时?间就能做出来。
他又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纸笔,站起身来向门外走,时?欢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你来首都读书这件事,叔叔阿姨同意么?”
旅店的院中,老树摇曳的枝叶投下婆娑斑驳的影子,一阵微风拂乱树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