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沉,晚霞自天际铺陈开来。软毫饱蘸余晖,在云涛上将朱雀金遍染。而沉坠的火烧云下,远处地面上的草木高楼都模糊成低矮的深褐色轮廓,仿若帝都数百年来的时光重?新凝成紫禁城墙那一抹火红。
时欢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系好家居服的纽扣,窗外万里红波映入眼中。
和煦而又苍凉。火烧云是有些矛盾的意象,铺天盖地,让人顿生渺小须臾之感,忽然醒悟人的悲欢在这天地间实在不足为道,然而却又本能地觉得这色彩十分温暖,像是家里的灯和灶台的火。
她回过头去,看到周箨仍在慢吞吞地解领带。那授课时和研究所里外人面前纽扣都系得一丝不苟的外套被搭在一边。
他?的身材笔挺而清瘦,穿衬衫时最是斯文好看,右手臂上的袖箍应是为了实用所佩,但在时欢眼中却多了几?分禁欲温文的味道。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将领带也扯下来随手搭在外套上,解下袖箍,而后向她走过来。
一双手臂揽在她腰间。时欢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火烧云,任由周箨将她从身后拥进怀中。
他?高了她一截。她向后靠在他的肩上,他?微微低头,下巴就抵着她的鬓角。
“好漂亮。”时欢赞叹,“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期末考完试,我们一起顶着火烧云骑车回家,我特别开心。虽然天城和首都这么近,我还是有点想家了。”
“笑笑。”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廓,温软的唇蹭过去,痒痒的。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将时欢包裹起来,清淡而令人安全感十足。一双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虽温柔,却也不容忽视。
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白衬衣传来。
“嗯?”
“还记得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区里关于我的传言么?”
时欢凝望远处的目光一滞,焦距忽地拉近。
“记得。”
“那传言是真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附和她关于天气景致的赞叹。
时欢无?从看到他的表情,语调也无?迹可寻,只能从他?的心跳来揣度他?此刻的心绪。有?些快,但并不是太炽热。大概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做了千百次准备。
她也轻描淡写地应道:“嗯。”
两个人安静地相互依偎。晚霞和微风一起溜进窗,落在脚边,掀动了薄纱窗帘垂坠的流苏。
“封旻就是我的生父。”半晌,周箨又开口,“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其实不算很早。”时欢的手下移,握住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那次我们为封旻的事吵架之后,我隐隐有?了这种猜测,但不是很确定。后来他再次找上我,谈话之间目的性太明显,我才?敢确定。”
大概是时欢谈及此事如?他?表面上一般坦荡和冷静,周箨又寻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我和……我妈妈原本在首都。大概是我出生一年后,封旻娶了他?的原配夫人。后来不知怎么,那位原配夫人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她家里很有?权势,所以派很多人到我妈妈工作的地方、我们家住的地方警告和追打。”
“可我妈妈仍然不肯放弃,甚至想要去争,让封旻离了婚娶她。直到后来一切愈演愈烈,她有时一身伤地回家,没法工作,也没法维持社交,才?决定搬走,带我去了天城。”
时欢转过身去,揽着他?的腰回抱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嗯。”
周箨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一开始封旻把这件事压下来了,但是后来还是传到了我们住的小区。”
“笑笑,你?不知道,我从多小的时候就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以为我们到了天城就可以重?新开始,但结果每天还是心惊胆战。可是我不想搬走,搬到更远的地方去。”
“因为你在这里。”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不会嫌弃我木讷无?趣,你?还会邀请我去你家玩,给我带好吃的零食。我那时最怕最怕的,就是你知道了这个秘密,然后像首都我认识的其他小朋友一样,在他们父母的议论中用厌恶的眼神看我,躲开我。”
“要?藏住一个秘密这么多年真的太难了。我不想对你?说谎,好在你和你?的爸爸妈妈也从来不会问。所以我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粉饰太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
时欢抬头看着他?。男生的下颌角紧绷,喉结轻轻滚动。
“我发现自己喜欢你。对我来说,不只是友情,爱情、亲情,你?都是第一个教会我的人。我不仅想要你?做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想你也可以成为我的爱人和家人。”
“虽然这对那时的我来说无?异于幻想,可是我明白,想要走到那一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向你?坦白这个秘密。”
“所以我等不及再白白浪费一年去等上大学,等不及五六年的博士学制。我想以最快的速度功成名就,来弥补我不光彩的出身,坦荡地站在你面前。”
时欢看着他?,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因为吃不消同时准备国际竞赛和高考而病态脆弱、沉默寡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