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琉璃缓缓在他身侧蹲下,不敢言语:“……”
他侧目斜了一眼,目色如雪,冷若寒霜:“不要让人说你没娘教养。”说罢,便冷冷起身离开。
安琉璃错愕愣住,良久良久,才捧起那盏灯,自卑而伤怀地想——
其实没有错啊。娘亲走了,她确实没有娘亲教养了。
后来再相见,容盛已是一方权臣,孤傲无比,而她,仍旧身陷囫囵,落魄不堪。
父亲要她为了安家而讨好容盛,要她玷污那份年少的爱慕,她竭力反驳,但生性懦弱,难违父命。又遭继母与二妹奚落,最后不堪其辱,寻了一根麻绳打算了结此生。
然天不如人意,侍女察觉,府中闹出好大动静,最后竟引了容盛过来。
彼时父亲神色苛责,恨铁不成钢,二妹言语厌恶,安琉璃其实都不太在乎。令她深陷仿徨的是,立在廊下的容盛淡淡垂眸,遥望而来,仿佛在瞧什么无用之人。
一身傲骨的权臣容盛,看不起这样软弱自卑的安琉璃。然软弱自卑的安琉璃,最终却还是嫁给了容盛。
君王的权衡之术,将残存的旧党与新臣以姻缘相连,无视小小一个安琉璃的意愿,不算什么。
只是不知容盛是何感想。
嫁到容府以后,安琉璃依旧沉默,始终待在冷清的清竹院里。
容盛待她淡淡,但锦衣玉食,从来不苛刻一分,只当府中多养了一个吃饭的人似的。
直到容盛的表妹出现。
那是个张扬明媚的小姑娘,金缕衣,九节鞭,说话时犹如黄莺,清脆不绝。
立在容盛身旁时,很是相配。连府中人也笑着说,“大人与表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若不是夫人碍事,他们早就……”
“哎呀,夫人你在啊。”
“夫人,侍女失言,您不会计较的罢?”
灯明夜,容盛难得来了落寞的清竹院,问她:“……祖母让我纳她,你乃我妻,我来问一问你。”
安琉璃唇畔微张,袖手紧攥,最后还是卑微地道:“……那样也好。”
容盛久不言语,不知何时起身离开,再没来过清竹院。
夜里,安琉璃点燃了那盏年少的灯,在灯下枯坐一夜。灯渐渐熄灭,她伏在灯下,渐渐阖上了沉寂的眼眸。
没有人,再需要她了。
一切落了幕,只有一盏灯,载着亡魂,留存于世。
安琉璃的一生自卑怯弱,一盏灯便仿佛与默默无闻的安琉璃一般,落满尘灰,从不明燃。灯中的残灵告诉琉璃,要寻回灯,便要将咽下的苦悉数吐出来,继母冷漠,二妹刻薄,生父无情,便要奋起反抗。下人猖狂,便反手还击,不要善良退让,不要逆来顺受……要将对容盛爱慕说出口,在他来问时,将“那样也好”变成“我不喜欢”。
一生太短,要快活很长。
一切……如今重头开始!
……个鬼!
望着眼前粗壮的麻绳,琉璃满脸的麻木。她来的时机很不妙,正好是悲痛欲绝要上吊之际。
再过不久,安府的人和容盛便会前来,若是一时不慎,便会像前世那般落得难堪收场,也会让容盛与她起了嫌隙。
小侍女泪眼朦胧,嚎啕大哭:“小姐,您不要想不开,不要丢下小青一个人!”
“不,我……”
琉璃欲言又又止,心想该如何将“上一刻还在上吊的我这一瞬突然不想死了”这种有病行为阐述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一些。
“……小姐?”
“小青……是小青吗?”
秉着要承上启下,适当过渡的原则,琉璃咳了咳,楚楚道:“是这样……虽然你小姐我母亲病去,父亲不疼继母又不爱,还窝窝囊囊时常被锦玉欺辱,如今还被逼去讨好容盛,自己逆来顺受不会反抗,简直是个废物,想了想也只能去寻死……”
说了很久,那个“但是”却迟迟没有出现。
琉璃陷入深思。
小青泪如决堤,呜呼哀哉:“小姐,我命苦的小姐!您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您想死!呜呜呜……”
“不,其实我也不是那么……”
琉璃卑微开口。
小青神色决绝:“不用说了小姐,听您一言,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了无生趣!您想死便死吧!别怕,小青随后也一起来。”
话落,悲痛欲绝地踹倒了琉璃脚下的凳子。
琉璃震惊:怎么会这样?
措不及防之下,她身形一晃,往前一仰,回过神来时,那优美纤弱的脖颈已经套到麻绳里。
……不要啊!
窒息与压迫感,瞬间侵占了琉璃的意识。她灵动双眸已然流下悔恨的泪水——
祸从口出,是祸从口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