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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1 / 2)


这是一方白底素帕,帕子右下侧绣有一根青竹。

青竹枝干挺拔,通体翠绿。

裴元绍抖着手捏紧眼前的绢布,斜靠于椅被的身子前倾。

圆润的指腹落在那片绣工精湛的竹子上,殷红的唇细微的打着颤。

他抬眸,桃花眼直视不远处的女君,沉声问道:“此素帕乃你所有?”

柳长宁神色古怪,觑了眼他凝重的神色。不由耸了耸肩。

好人难做,一时生出怜悯,却忘了对面之人却是个极为挑剔之人。

便宜夫郎素来爱洁,几年前两人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她递给他素帕擦嘴,他尚且会放心使用。

如今再次见面,她于他仅是陌生女子,此刻必定是心有嫌弃戒备。

想及此,柳长宁将青瓷茶壶置于桌上,侧头扫了他一眼。

耐心解释道:“殿下放心,此方素帕乃草民所有。并未被使用过,应是干净。”

裴元邵眉目高隆,尽管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强行压制住掐住她脖子的欲望。他此刻只想知道,为何?为何这方素帕所绣之物,与那人当年的喜好一模一样,连青竹的位置俱是一样。

两年前,花石镇,西樵村。

那天得闲,在灶房内生火煮饭。

灶膛的烟灰迷了他的眼。

那人现在一旁,递来一方泛黄的帕子。

淡声道:“眼睑有污灰,用它擦擦。”

那块粗布方帕,素白色,布料粗糙,皂角浆洗晾晒后,干燥温暖,可颜色单调苍白,如她整个人一般。

他好奇的问:“这帕子用了多次,你如何一直揣于身上?”

那人道:“我念旧。”

他撇撇嘴,她念旧,却不念他。

接过帕子,将眼睑的黑灰擦拭干净。

她伸手欲收回此物,他却将它揣入怀中。

商量道:“都擦拭脏了,我帮你浆洗干净,再还于你,可好?”

那人凝了他一瞬。

他尴尬的别开眼,随口道:“你这布帕浆洗过太多次,边角已是泛黄,若是绣上图案,倒可装点一二。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哪天得闲,我帮你绣个图样,可好?”

阳光撒入灶房,那人身后被踱了一层光晕。她撩开耳边碎发,茶色的眸中蔓着丝笑。

那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她眼底真实的笑意。

她挑眉问道:“你竟会刺绣?”

他支支吾吾:“我……虽不会刺绣,可往后多练习,总是会的。”

那人低笑出声:“倘若袁公子精通刺绣功夫,那便在方帕右下角绣根竹子吧。左右也不过是擦擦汗水的布巾,无须费神绣些繁琐之物,一根青竹足矣。意为长宁,笔直修长,宁折不弯。如何?”

胸臆间回荡着当年那人低沉的笑声,裴元邵捏着绣帕的指腹不由愈发用力。

黑洞洞的眼睛一错不错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唇边佯装的轻笑便悉数消失无踪。

沉而内敛的眸子内,弥散着一丝凝重与希望,他摩挲着素帕上的青竹刺绣。

一字一顿,低声问道:“为何你的素帕绣着一根青竹?”

柳长宁愣了愣,因为她叫柳长宁,生于竹林,出生的那日,电闪雷鸣,沧浪山下的那片竹林,被雷悉数劈倒。只有身为婴孩儿的她在那样声势浩大的闪电中,活了下来。

师傅将她捡回山门时说:“此女生于竹林,死破茧而出。历世而生,竹林因她而倒,唯她一人能活,便取名柳长宁,字苍云,愿她如竹一般,弯而不折,折而不断,迎难而上,直抵苍穹,”

便宜夫郎目光灼灼,柳长宁迎上他黑而沉的眸子。

古怪的打量了他一眼,青竹是她名字的由来。她却没办法与他解释。

此方布帕上的青竹,乃小师弟所绣。

小师弟贾子爵乃贾师独子,天性纯善,腼腆温婉。

前些时日,乡试放榜后,她曾回了一趟白鹿书院与恩师辞别,小师弟亲手绣了二十条绣帕赠予她。

冷脸拒绝,却不料师弟竟在她身前落了泪。

一个男儿在她面前流泪,柳长宁实在受不住,只得收下此物。

盘算着绣帕大抵也不过是擦拭汗水、赃物的帕子,并不值多少银子。往后遇到好玩意儿,给小师弟稍回一两样便能两清。

可便宜夫郎目光灼灼,他死死的捏紧那方布帕,原本死气沉沉的黑眸竟然依稀有了丝光彩。

他在等她答案,似乎于他很重要一般。

柳长宁眸中诧异一闪而逝,淡声问:“此布帕上的竹子,殿下可是认识?”

“此物乃草民师弟所绣。一日与恩师在竹林论诗,师弟误入竹林。问草民喜欢何物,遂随口答道,青竹。师弟往后记在心中,入京之前,亲自绣了几方素帕赠予苍云。”

随着眼前女子清冷的话语灌入耳中,裴元邵只觉头顶被人泼下一盆冷水。

他扯了扯嘴角,凝眸。

凛冽的寒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屋内,撩开身边之人乌黑的青丝,那张清冷绝世的脸,毫无防备的撞入他的眼底。

他狼狈的别开视线,桃花眼归于死寂。

太过相像,自见到此人的那一刻,她身上清冷的气质,茶色的眼睛,草木清香、亦或方才那块布帕,俱有那人的影子。

倘若她方才答上一句,布帕绣竹,象征着长宁,笔直修长,宁折不弯。

他许便要鼓足勇气,问她一句,你可是当年西樵村庄户女柳长宁?你可记得当年西樵村的柳袁氏?”

可………

绣着青竹的方帕,没有丝毫隐喻。

可笑,他偏执的在眼前之人身上,寻找与那人相似的东西。

死了的人,如何能够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尽管他心中给自己找上无数借口,可那人是真的走了,只有他自个儿不愿走出来罢了。

裴元绍捂着胸口,坐回红漆木椅之上,他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失了继续与之搭话的心思。

他累了,在那人身死的消息,传入金陵城后,他便一半的心脏被人生生挖走,再也寻不会来。

如今支撑下来他的,只剩冷冰冰的朝堂,没有办法卸掉的责任。

阿妹过于幼小,倘若他放手,以旌寰为首的士族掌权,他怕,裴家的王朝在未来将被世人所辱骂。

小二姐将饭菜端入雅间,一眼便见着此番画面。

红衣男子看向远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死寂,白衣女子坐于他斜对面,她似乎想安慰一番,眼角余光看见她入得雅间时,便住了嘴。

小二姐将碗碟布好于方桌之上。

裴元绍倏然侧头,沉声吩咐道:“来两壶松花酿。”

小二姐笑着回道:“好嘞!您稍等!”

转头退出雅间。

裴元绍黑而沉的眸子扫了一眼柳长宁,一贯的假笑挂在唇边,轻笑道:“柳解元陪本殿饮杯清酒如何?”

对面的男子,眸内黑沉沉一片,方才的流光悉数退散。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墨色。

他虽是笑着,可这笑容透着股颓败的气息。全没了两年前鲜活的模样。

柳长宁手指敲打桌面,凝眉不语。

便宜夫郎恢复身份,重回上京的这些年,应是经历了些无法宣泄的大事。

仔细想来,当年他惨遭诬陷,流落北地,尚且凭一己之力挺过来。没有颓丧,亦无气垒。

即使装成那等浪,荡的模样,被世人辱骂诟病,也能悉数忍受,坦然受之。

这样的裴子渊,她猜不出,究竟遇到了何等灭顶的事儿,将无坚不摧的他打击成此番模样。。

此人不喜饮酒,他曾嫌弃的对酒馆醉气熏天的女君道:“倘若喝酒能消愁,那世间岂不是无烦忧之事儿!”

可如今他有了饮酒的嗜好。

柳长宁眸光微闪,迎上他漆黑的眸子,蹙眉,扫了他一眼,淡声道:“饮酒伤身,殿下还是少喝为妙。”

裴元绍啪的一声将手中绣帕放在木桌之上,耻笑道:“柳解元,端的是无趣的紧。此方布帕你且收回,本殿不用来历不明之物”

柳长宁眸中滑过一抹了然之色,她将桌上素帕收回怀中,淡声道:“哦……草民无状,唐突殿下。”

对面红衣男子斜靠在木椅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素锦,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

不急不缓的嘲讽道:“柳解元没有心呐,男子倘若赠予女君绣帕,应是对你表示爱意。你却将它赠予外人使用,端的是误了你师弟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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