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墟在马车内专心解手指上缠绕的绷带。
无法,哪怕是天下第一剑客,在十根手指都被缠成胡萝卜的情况下也是握不住剑的。
马车外,金刃劈空之声络绎不绝,间或夹杂着壮汉呼喝,以及楚宝儿的拍手叫好。
沈墟透过上下翻飞的车帘,瞥见在五位扈从左右夹攻之下狼狈游走的玉尽欢。
这位玉公子行走江湖似乎只靠一身不很出众的轻功,沈墟不明白,他是怎么在嘴那么欠的情况下活到现在的?而且出门在外,为什么要穿成那样?
怎么说呢,远远望去,玉尽欢广袖博带,霜白一蓬,舞起来层叠翻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如果可以忽略此起彼伏的裂帛之音的话。
“哈哈哈哈哈,好!削他!专削他那身穿来臭美的衣服!戳上个百八十个大窟窿,戳成渔网拉去游街!让他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楚宝儿看人倒霉就高兴,兴致来了还吹起口哨。
他那五位扈从为了讨主子欢心,越发把手中阔刀挥得呼呼作响,刀刀瞄准了玉尽欢迎风飞舞的衣裳。
“呲啦——呲啦——”
只见绢丝绸缎漫天飞舞,不一会儿,玉尽欢身上的外袍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不是渔网,胜似渔网。
眼看将要春光乍泄,马车里飞出一人。
剑未出鞘,剑柄递出,一名扈从被点穴倒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回过身来,抽剑出鞘,飞出的剑鞘当面击中一人鼻梁,鼻血溅出三尺,手中剑则唰唰两下,反手分刺两人胁下,精准得宛如背后长眼。只听“啊哟啊哟”,最后他凝立收势,护在玉尽欢身前,挺剑斜送,直指最后一名扈从的咽喉。
他从出面到连败五人,仅是瞬息间之事。
玉尽欢大喜,望向沈墟的眼睛里满是仰慕之情:“沈兄弟你来救我啦!好俊的功夫!”
沈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抿起唇,保持沉默。
楚宝儿今日了解到什么叫乐极生悲世事无常,眼看对方一挑五揍得自己几个手下毫无招架之力,当下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一顿手忙脚乱拍马疾奔,逃跑还不忘扭头撂下狠话:“你俩给小爷等着!”
一骑绝尘。
被丢下的五名扈从大眼瞪小眼。
玉尽欢倒也没难为他们,只是将他们的全身衣物一一除去,再把衣服绑在大石头上沉进了湖底。
当然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从旁指挥他的马车车夫。
那名车夫一身漆黑,背着把银色弯刀,表情很酷很冻人。
沈墟觉得他不是一般的车夫。
但玉尽欢说他是。还说出门在外,必须把车夫打扮得冷酷一点无情一点,别人才不敢轻易上前挑衅。
沈墟还能说什么。他只能信了。
两人彼此互救一命,恩怨两清,沈墟本来想就此分道扬镳,但玉尽欢极力挽留,说要请他去城里吃一顿好的以慰风尘。
沈墟犹豫一下,答应了,因为他确实饿了。
马车里,玉尽欢说他们两人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得重新认识一下。
于是等到夜幕降临,马车驶入京城,再下车时,沈墟已经被过度的热情压垮了脊梁,被迫称玉尽欢为玉兄。
玉尽欢比他年长八岁,墟弟长墟弟短,唤得好不亲热。
沈墟从未见过这样自来熟的人,并一度怀疑江湖中人是不是都这样,好在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最初的不适过去后,迅速习惯了这一切。
下了马车,玉尽欢先去换了身衣裳,一样的流云广袖,一样的好大一蓬,只不过这次换了个颜色。
温柔中带着点矜傲的藕荷色,娴静淑雅。
沈墟望着他,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怎么样,墟弟,在下是不是风流倜傥?”玉尽欢刷地展开又一柄新买的扇子,昂首阔步在沈墟面前踱来踱去,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精,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沈墟面无表情:“打起架来不方便。”
“君子动口不动手,老是打架也不好。”玉尽欢收了扇子,在沈墟脑袋上轻点一下,眨眨眼睛笑道,“况且咱们待会儿要去吃饭的地方,很和气,不用打架。”
二人出了绸缎庄的门。
门。
描金漆朱的花门大开。
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