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及摆手道:“非也非也,你师伯当年也不是……”
话头刚起,又戛然而止。
沈墟心想,这位晏师伯生前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最终何以落得个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凄惨结局?
他想到此节,风不及也想到此节,师徒俩一时相对无言。
风不及怔怔地握着茶杯,忆及往昔,脸现伤感悲戚之色。
热茶转冷,他拢手入袖,叹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只情这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不知所结,不知所解。唉,饶是你师伯一生坦荡通达,也有参之不透深陷其中的时候。”
正自感慨,话音一转又转回到沈墟身上:“你涉世未深,对许多人情世故也颟顸懵懂,剑阁与世隔绝,环境单纯,自然不用担心。但他日你若下山历练,各路牛鬼蛇神熙熙攘攘,定要时时谨记为师的三点告诫:与人相处,合则聚不合则散。凡事顺势而为,不可强求,不可执迷。手中剑乃活人剑,不是杀人剑,出鞘三思。”
沈墟听他语气庄严,当下也敛容正色:“师父放心,弟子定时时铭记于心。”
风不及见他乖觉懂事,欣慰不已。
师徒俩又于生息诀上探讨片刻,风不及精神不济,合衣躺下,挥挥手,让他自去。
沈墟凝立床前,最后还是问出这几日在内心盘旋已久的疑惑。
“师父。”他问,“此番群雄大闹剑阁,是否皆因我做错了?”
追根究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若不因区区一个口头约定多管闲事,那一十六条性命就不会凄惨横死,死的就只有凤隐一个。如是这般,皆大欢喜。
至于凤隐,他们都说他是大魔头,既是魔头想必坏事做尽,死不足惜。
那申青玄呢?
他们又都说申青玄是大英雄大豪杰,可从他那日的行径看来,明明是个阴险小人。
他们既能把小人捧成英雄,难道就不会把好人构陷成魔头?
可这种指鹿为马的话,一人这么说,人人都这么说么?一人信,人人都信么?
还是说,不是他们错了,竟是我善恶不分?
思来想去,心湖又波涛汹涌起来。
风不及闭着眼,呼吸平稳绵长,似已入睡。
沈墟等了一阵,未等到解答,懊丧转身。
走到门槛处,床帷中传出一声长叹,风不及幽幽道:“世间善恶对错,岂是那么容易就分得清的?与其来问为师,何不问你本心?”
本心?
沈墟揣摩着二字,一路魂不守舍漫步至自己屋中。
在床上呆坐半日,直到黄昏,忽然想起换药换到半途就被师父唤了去,以至于创口还没缠上新的绷带,抬手一摸,内衫已被淋漓鲜血浸湿。
再一摸,外衫也是湿的,原是方才浑浑噩噩之际竟是冒雨而归。
迟钝的身子这会儿才觉出疼痛和寒意,他起身欲换下衣服,再回守拙草庐拿回绷带与外伤药膏。
却不想刚一起身,有人大喇喇地自大门而入。
既没有隐藏脚步声,也没有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可以说完全没有一点要避人耳目的意思,沈墟原以为是常洵等师兄弟来串门,待那人欣然开口,才惊觉来人竟是那个始作俑者凤魔头。
“看你脸色,像是不欢迎本尊。”凤隐一身红衣,擎伞而来,施施然将收起的油纸伞靠在门边,举目四顾,但见寒酸陋室内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嫌弃得直皱眉,“你这住的是个什么鬼地方?”
沈墟也皱眉,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人。
他找剑,后知后觉他的剑已经被冲凌削断了。
赤手空拳,别想了,根本打不过。
出言辱骂,也不用想,这个技能从来也没掌握过。
大声呼救,对上这个魔头打起来岂不是害了师兄弟?
就在他殚心竭虑思考应对之法时,凤隐的尊臀已经落座在床沿,金口一开:“把衣服脱了。”
沈墟莫名:“?”
凤隐看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难不成还要本尊替你宽衣?”
沈墟面色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生硬地从齿间挤出话来:“你来做什么?”
凤隐注视着他,挑眉,笑道:“我来看你。”
此时他面前的人,但凡不是个瞎子,见了这粲然一笑都是要看痴看傻心如擂鼓的,凤隐他娘说了,凤隐生来,就是为了要给俊美无铸这四个字立个样板的。
只可惜,沈墟就是个瞎子。
“看我?”瞎子不识好歹,面若寒霜,冷冷道,“看我如何狼狈?看我如何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哦。”凤隐听他话里带刺,收起笑,换上讥嘲语气,“怎么?救了我,后悔了?”
沈墟却避而不答,他怔忪良久,最后只道:“你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山高水长,不必再相见。”
却听凤隐冷冷嗤笑一声。
声音虽冷,沈墟却没来由地觉得室中气机猛然一轻,当即心中一惊,回想方才气机变化与凤隐的细微动作,这才发觉那魔头方才问出那句话时,语气与往常无异,实则已经凝力于掌,仿佛自己那时若胆敢回说一个悔字,凤隐就立即将他毙于掌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喜怒无常之人,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君子然诺,言出无悔,我只后悔没能从你手里多救几人。”他说罢这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走吧。”
室中一时岑寂,直到凤隐开口。
“本尊爱见谁,不见谁,杀了谁,救了谁,岂是你能决定的?”
凤尊主何曾碰过这种冷钉子?当下冷嗤一声,跃起,一个箭步冲上去,出左掌对准了沈墟心脉。
心脉乃人体大防,一旦震断回天乏术。
沈墟对他早有防备,自然抬手来格,没想到凤隐不过是虚晃一招,右掌倏出,点了他颈口“天突穴”。
“你……”沈墟不意中招,全身酸软,往下瘫倒。
还未着地,凤隐长臂一捞,将人带进怀中,抱着人径自朝床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