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竹叶,声如浪涛。
鼻尖萦绕着一阵熟悉而苦冽的松香。
沈墟全身都放松下来,知道自己正身处师父的守拙草堂。
漆黑与寂静之中,他躺了一些时,抬手摸向眼睛。
“醒了?”耳畔即刻传来浑厚中正的嗓音。
“师父。”沈墟支肘,欲起身。
“躺着吧。”风不及按下他肩膀,“你受了内伤,虽无伤性命,也须静养些时日。”
闻言,沈墟调息运气,确感丹田处阻滞不畅,隐隐作痛,想必是昨夜勉力接的那三掌震伤了经脉。
“你碰上了一位棘手人物。”风不及道。
“是。”沈墟面色平静地阐述事实,“弟子打不过他。”
“世间强手,多如过江之鲫,岂容你个个都打得过的?”风不及抚须沉吟,“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即是为师,在那位高人手下恐怕也讨不得什么便宜。”
闻言,沈墟在脑海中缓缓回忆昨夜那疯子诡谲的身法与招式,并暗中拿他与师父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难分伯仲。
正自投入,风不及温声询问。
“现下感觉如何?双眼能否视物?”
沈墟愣得片刻,摇起头。
风不及揣手在榻旁落座,缓缓解释:“此人以内力灌注,封了你双眼眼侧的丝竹空穴。”
原来如此。
沈墟从最初的骇异中平缓下来,抬手轻抚额角,昨夜那刻骨冰冷的触感似乎犹在。
“这股内力霸道强劲且奇诡非常,与我剑阁内功竟是截然相反的路数,为师一时无法将其丝缕抽出散之于外。而若强行冲荡,两股内力角逐抗争,稍有差池,你内息岔行,经脉受损,就彻底没了复明的希望。唉,怪哉,怪哉,此人手下留情,显然无意取你性命,却偏偏费心致你失明,不知意欲何为……”
他兀自在旁喋喋不休,沈墟伸手在眼前挥了挥,确认自己一丝一毫也瞧不见了,竟也不气不恼,只怔怔地瞪着空洞的眼睛发呆。
风不及嘀咕完,转眼就见沈墟两眼涣散,一动不动地僵躺着,当下心生怜惜。
他这弟子生性沉郁,冷情冷意,打小笑得少,哭得也少,十七年来不曾下过悬镜峰,过的都是波澜不兴的日子。此次突逢重创,保不齐以后就落个终身残疾,这等惊天变故要是落在寻常人头上,少不得要捶胸顿足哭爹骂娘发泄一番。可这孩子仍是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好像瞎的是别人,不是他自己。
淡漠如厮,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师父。”一声轻唤将他从思虑中拉出来,沈墟已摸索着坐起了身,他面色本就较常人白上几分,此时更是白如霜雪,“交手的过程中,弟子得知那人是为了生息剑法而来。”
“哈,又来一个!这些年来为生息剑法擅闯悬镜峰的宵小狂徒不知凡几。”风不及倒是不以为奇,“你看有谁得手了么?”
“他很厉害。”沈墟强调。
武功厉害,疯得也厉害。
“你想提醒为师不可大意轻敌,为师晓得。”风不及一挥袍袖,起身斟茶,展颜笑道,“不过,任他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想从我这儿盗走生息剑法?哈哈,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沈墟唇微张,想说凡事总有个万一,但风不及接下来的解释打消了他的顾虑。
“我派生息剑法分剑谱与心诀两部分,剑谱画在纸上,一招一式乃是定式,无论它如何精妙绝伦,凡定式总有破解之道。心诀功法却不同,它由历代掌教口耳相传,每代掌教又在自己的见解之上推陈出新,精益求精。常处在变化之中的心诀反过来会影响招式,旁人只道生息剑法变化多端,捉摸不定,其实不过是同一套剑招,每代掌教因对心诀的阐释不同,使出来的便不同罢了。那些宵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拥有了剑谱就能独步武林,殊不知,没了心诀的生息剑法,不过是没牙老虎,虚有其表。”
说完,风不及轻拍沈墟头顶,忽而话锋一转:“墟儿,今日为师就传你生息诀,你需一字不落,谨记于心。”
这话说的对象若是换成常洵等弟子,只怕此时外面已经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鞠躬磕头答谢师恩了,沈墟只是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得像个小老头:“师父莫要开弟子玩笑。”
风不及略显失望:“你看我,哦不,这会儿你瞎了,看不见。你听听,再仔细品品,为师像在开玩笑吗?”
沈墟品了品,说像。
风不及在其背上狠狠掴了一巴掌。
“现在呢?”风不及捋回气歪的胡子。
沈墟抚背,良久,婉拒:“师父,弟子无意于执掌剑阁门户。”
风不及瞪起眼睛:“谁让你执掌门户了?我是命不久矣了,还是你想弑师篡位了?”
沈墟:“不是说生息剑法历来只传掌教吗?”
风不及:“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