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顶之上,散发着暖色亮光的小小太阳鸟好似被外面的雷暴之声惊吓,都拼命躲藏在缝隙之中,不敢露头,洞府之内的空间,渐渐便暗淡下来。
玄谷的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像是启明的星。
她的机会也许近在眼前。她想要夔兽的腿骨,正好用他吐息出来的雷霆之音琢磨,便可出一把,能斩断天地支柱的宝剑。
——曾经没有夭若的时候,她就很想要这么一把剑了。那该是最合衬她的剑,上面翻滚的雷光,便是她的威严和怒火,雷霆之下,千万困束,都将灰飞烟灭。
玄谷搜寻了那夔兽好几千年,却无所得。就连九重天上,见识最广博的神官,都说,天地间最后一只夔兽,在上古时期,就被帝君红爻杀了。不可能再有夔兽了。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那只夔兽,就隐没在毒瘴龙潭之下。
冷静了一下兴奋的情绪,玄谷从怀中下意识一掏,将潇殊的真身溯世书拿了出来,她熟练地翻到溯世书的某一页,手指抹过——那是她曾经惯常做的一个动作。云易还是天道帝君时,玄谷被他带上了九重天。刚上九重天的时候,她的法力还很低微,云易就将她带入了摘星楼,那里面都是三界上万年的书籍,记录了奇珍异兽无数,供玄谷看阅学习。
后来玄谷果然没有辜负云易所望,她几乎将三界之中,所有的书都看遍了,而在翻阅那些书时,玄谷还去拿了云易书案上的绢白细纸订了一个空白的本子,做些笔记。有次云易批注三界四海神官递上来的奏本时,注意到那珍贵的溯世纸丢了一沓,还惩戒了那天当值的神官一顿。
不过这些,玄谷自然是不知晓的。她只是做了个笔记本而已,后来学会了一些天书制作的法术,一股脑都丢在自己随手做的那个本子上,让自己的本子能记录的事情变得无限多,无限大,玄谷记在上面的东西,也日渐增多,与此同时,那本用溯世纸做的书,便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就算后来玄谷也从书上知晓有一种现之即能记录影像的溯世纸,便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幼时做的一个笔记本,便是用那种神奇珍贵的纸张做的。
再后来,摘星楼里便没有玄谷可看的书了——她竟是用了不到万年,就将三界所有的书,都看尽了。她那样天资聪敏的人物,自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无书可看之后,玄谷就出了摘星楼,游历四方证道去了,那本笔记,便也遗失在摘星楼中,后来岁月日久,玄谷也忘了。
直到万年前乱世开启又落幕,九重天阙得以重建,爱书惜书的扶鸾登楼上来,从顶楼一堆尘封的书架之下,将那本溯世纸做的笔记翻找了出来。受万年月光滋养,那本笔记上,已经有了模糊的灵识,凝出一只小小的书灵来。
——咦?这里居然有一只晒月光的小书灵?
这就是潇殊有意识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而扶鸾,就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
玄谷做完那个抹过书页的动作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把从那个修溯世之道的神官手中抢来的书当成了她当年的那个笔记本——很久以前,玄谷在某本书上看到了夔兽这种强大的上古妖兽,当时心中就涌起了强烈的直觉,她能用夔兽的腿骨,铸造一把宝剑。于是玄谷便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经过反复推演,详细记载了如何杀死一只巨大的夔兽。
摇摇头,玄谷正要失笑,溯世书上,缓缓凝结出数十页字迹来——那,正是玄谷幼时的字迹。
湮没在厚重灰尘中的记忆,拂去了其上的蛛丝,拭去尘网,慢慢地,露出清晰的轮廓来。玄谷愣了一下,将手中的溯世书合上又翻开。
果然很眼熟。确实是她丢在摘星楼上的那一本笔记。
她又快速翻动了几页,手指不停地滑抹过书页,书页上的字迹,便一页一页地显现出来了。
上面有稚嫩的笔触,画着牵着小孩,带着玉冠的威严帝君。小孩子旁边,用极为青涩的笔迹,写下宏愿——我愿以身济世,诛尽妖邪。
当年写下这些字迹的玄谷,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现在,她已经七万多岁了。
带着玉冠的威严帝君,亲手挖了小孩的心脏。
玄谷怔怔地看着溯世书上浮现出的稚嫩画作。
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了。
溯世书中的潇殊,突然被玄谷挖出了本体之中,隐藏最深的秘密,整个人都恐慌了起来——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身体里,早就被人刻上了烙印!这种私密的事情,就算他最敬重的,如父如兄的扶鸾,潇殊都不曾和他提及过。
潇殊第一眼见玄谷时,便觉得有似曾相识的熟稔之感,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在几万年前,就和玄谷朝夕相对,日夜相伴。那时的潇殊,根本没有意识,自然什么都不记得。
而那句“我愿以身济世,诛尽妖邪”,便是潇殊认定的大义。
玄谷,就是他要得而诛之的妖邪。
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那页纸张,玄谷眼神冰冷,想将那张画,撕扯下来。幼时天真可笑的誓言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每次她看到,就像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潇殊愤慨得无以复加——玄谷她,居然要损毁他最看重,最珍贵的东西!只可怜他现在,连身形也凝聚不出来,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玄谷的手,最终没有撕下去,她被身后的人一下按住了。
回过头,玄谷对上了帝灏那双沉黑的眼睛,像是湍急涌流之下的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