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雾灵儿也以为,这新来的比她还要美的女子,和曾经那些进得杳冥宫的莺莺燕燕,也没有什么不同。但那女子醒来不久,父君就将杳冥宫三千佳丽尽数解散,彼时,雾灵儿在自己的寝宫之内,都听得到外面宫廷之内,有魔妃哭哭笑笑,此起彼伏之声。
有人欢喜终于能得自由出得这杳冥魔宫,也有人悲苦,再不得见那俊美红衣魔君的身影,偌大的杳冥宫,岂能让人人都对尊贵至极的魔君真心实意,雾灵儿也见识了这人心易变,可见一斑。
雾越对此却不见心碎神伤之色,他们神魔寿元漫长,所见也比蜉蝣凡夫俗子,多了无数,千金易得,知心人难求的道理,也比凡人体悟更深切。雾越与后宫三千女子间,多是露水姻缘,聚散终有时日,冷心寡情,也并不在意。
他也曾在万年之前,轰轰烈烈爱过一场,将一个女子捧在手心,奉若至宝,恨不得掏出一片赤血染就的心肝相待。只可惜,那女子宁肯投了血罗河,也不愿待在他身边。一夕之间,他的付出,尽成了一场让人贻笑大方的闹剧。
那样不识相的女子呵。
后来自然是被他拘了神魂,折磨了千万年。
亲手将挚爱毁在手心里,雾越在所不惜。
玄谷怎么会没有听闻过这上古天魔的阴狠毒辣手段,她从入了杳冥宫,便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在雾越面前,事事顺从——他欲与她虚凰假凤,扮一场夫妻相和的假象,那她顺遂了这魔尊的意愿便是,万不敢与他撕破脸皮。否则惹恼了这魔头,受苦头的,可是她自己。
杳冥宫主殿暖阁,馨香盈室,窗外灵泉流水,潺潺淙淙,水面上浮花浪蕊,随水逐流,在这常年不见日光,不得花开的九幽之地,也当真算得上是一副奇景了。
那些奇花异草,具是雾越以灵力浇灌催生,此刻具做了落花流水的靡靡绮丽之景,也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而已。
几瓣素雅残红,入得窗来,悠然飘落于倚躺在沉香榻上的美人鬓角发际,沾衣着香。
雾灵儿推门入殿来,倚在榻上的玄谷懒懒睁眼,抬眸瞧了一眼之后,又轻轻阖上。
雾灵儿所见,便是脸上透着不正常苍雪颜色的绝世美人,锦绣华服魔后宫装之下,玉/体妙曼横呈,身如无骨,她的双臂慵懒低垂,皓白手腕搁在床榻边缘,玉白手指松弛无力垂下,当真有侍儿扶起娇无力之态。
即便如此弱质,那绝色美人的眉间情态,都平静沉稳如水,好像蛰伏于深海之中,隐而不发的滔天巨浪。
一朝翻覆,就要湮灭这世道苍生。
雾灵儿甚至都有些痴迷于那女子的风韵美态——那样的气度风姿,她果真是难以比拟的。
可她,究竟是谁啊?如此姿色,如此气度,雾灵儿万万不信,此人会是三界之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公主既然登门,何不入内相见?”娇柔嗓音轻媚,惊惹了雾灵儿神思。
年少的公主脸上蓦地发热,胭脂红羞染上脸颊——这女子声音,可真好听,竟像轻柔羽毛,扫在她心上似的舒服。
她稍微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腰间流光溢彩的红粉骷髅剑剑柄,突然想起那日在九重天阙之上,临风观海阁内,这美人与帝灏的那一场旖旎,一股闷气顿时堵上心头。
雾灵儿自问也不是多大度的女子,固然恼恨她与帝灏所为,可恼恨之外,也知晓她无论在帝灏面前,还是在她父君面前,只怕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身不由己罢了。
就如同今时此番境地,她可不就如同龙困浅滩吗?
龙困浅滩。
雾灵儿暗暗咀嚼了一番,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感想,皆因她见她眉眼间神态之后,生出那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你究竟是谁?”娇俏天真的魔族公主,行至窗前美人榻边,认真询问。
美人阖着眼,淡然道:“没有姓名之人罢了。”她顿了一顿,对雾灵儿又说道,“或许,再过几日,你得叫我一声后娘。”
她说完,苍白唇边,先经不住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牵动虚弱心脉,不由得低咳了几声。
雾灵儿见她颊边泛红,唇上凝出因急促低咳而染上的不正常殷红色,不由散开灵识,去探她的生机气海——一探之下,大惊失色,榻上美人,心肺具烂,只余一口气吊着,若是寻常人,只怕时日无多。
“父君怎么不为你治伤?”雾灵儿奇道,她心思直白,远不懂她父君雾越的绕绕弯弯。
玄谷逐渐止了咳,没有搭话,雾灵儿却以为,此刻她身有重伤,时日无多,她要去何处学剑?
“你是不是要死了?”雾灵儿悄声问她。
榻上的美人蓦地睁开双眼,定定看着悬顶穹帐,低声道:“我不想死。”
“什么?”雾灵儿并没有听清楚。
“我想活下去。”
这一句,雾灵儿终是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