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缘只觉得为难无比,有心赞同悟真的话语,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支支吾吾道:“佛门和道门……此事的确不好处置。”
李玄都道:“两位大师所言极是,不过我却想起了古时巫教,巫教曾经鼎盛一时,共有十一位大巫,除了巫阳之外,其余十人并称为灵山十巫。而在灵山十巫中,又有以巫彭为首的五人与巫阳并称开明六巫。巫彭等五人既是灵山十巫,也是开明六巫。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左雨寒已经听明白了李玄都的话外音,为表忠心,立刻接口道:“正所谓佛本是道,当年太上道祖便是在终南山讲经之后出关化胡,佛道本是一家。”
李玄都微微点头都:“左宗主所言不错,如果将道门看作是灵山十巫,那么佛门就是开明六巫,而佛门各宗则是以巫彭为首的五位大巫,既是灵山十巫,又是开明六巫。”
事关道统,方缘和悟真都沉吟不语。
左雨寒看了李玄都一眼,朗声说道:“大晋年间,佛道之争,尤为激烈。神霄宗祖师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与佛门僧人斗法,林灵素对大晋皇帝说:‘释教害道,今虽不可灭,合与改正,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和尚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皇帝依奏,下诏改佛为道,易服饰,称姓氏,左右街道录院改作道德院,僧录司改作德士司,隶属道德院。不久又改尼姑为女德。皇太子上殿争之,令胡僧立藏
等十二人和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林灵素斗法,结果僧大失败,情愿戴冠执简。由此而言,佛道两家早在前朝就已经合流,只是因为金帐大军南下方才中断,如今不过是再续前缘,清平先生也已经说了,佛门各宗既是道门中人,也是佛门中人,并不冲突,不知两位大师为何如此为难?”
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左雨寒倒戈如此之快,不过方缘本就不敢太过坚持,更没有资本坚持,只是怕传扬出去太过难看,所以才不好一口应承下来,现如今有了台阶,他便顺势说道:“如此甚好,自当如此。”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悟真还未点头。
李玄都也不催促,看了徐九一眼。徐九会意,起身给悟真倒了一杯素酒,说道:“如今中原佛门式微,佛门精锐集中于西域,佛门想要独占西域,将中原让给道门,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大师不要忘了,道门的祖庭昆仑也在西域,若是佛门拒人千里之外,那么佛道之争只怕又要重演。”
悟真抬眼看了徐九一眼,脸色凝重,问道:“请恕贫僧眼拙,阁下是?”
徐九微微一笑,“在下姓徐,大师叫我‘徐九’即可。”
悟真心中一惊,他已经年纪极大,知晓许多江湖密辛,自然听说过极为神秘的齐王门客,此时目光落在李玄都身上的“阴阳仙衣”上面,心中瞬间了然。这些地师的爪牙鹰犬,已经有了新主人。
过了许久,悟真长叹一口气,“既然清平先生如此说了,贫僧也不得不认可了。只是事关重大,并非贫僧一人可以独断,还要容贫僧返回西域与众人合议之后再给清平先生一个明确答复。”
李玄都端起自己的酒杯,说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表明心意,道门一统大业非一日之功,许多细节都可以慢慢商谈,但是大方向不能出错,否则便是南辕北辙。玄都不才,想要做成这件大事,还要请诸位多多帮扶,仅以此杯薄酒敬诸位。”
左雨寒第一个端起酒杯,方缘第二个端起酒杯,悟真之尴尬实难名状,眼睛望着面前那杯酒,却不知如何去端它。
李玄都望向悟真,轻声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在这个时候,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咱们可得和衷共济。悟真大师就算不看我的情面,为了自家道统传承,难道还不愿意喝下这杯酒吗?”
悟真双手慢慢捧起了酒杯,举向李玄都。心中复杂难言,如今的李玄都终于不是那个在客栈中与自己讨论家有铮子的李玄都了,如今的清平先生依然是老天师张静修、地师徐无鬼一类的人物,高坐在这终南山上,俯瞰天下。
李玄都也端起了酒杯,对向悟真。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悟真将酒杯的杯底向李玄都一照,示意酒已饮尽。
李玄都放下酒杯,笑道:“只要我们能同心协力,同舟共济,江湖就乱不了。”
悟真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带着的全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