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没有说话,以他的境界修为,可以随便拿下什么人,关键是打草惊蛇的问题,毕竟阴阳宗背后还有地师,如今地师行踪不明,如果刚好撞到了地师的手中,那么万事皆休。
宫官显然也明白李玄都的顾虑所在,说道:“圣君说了,地师应该已经动身前往昆仑,不会停留在楼兰城的,因为阴阳宗只是把楼兰城当作一个落脚点,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往昆仑。”
李玄都问道:“你说的那个老板,会在什么时候来这儿?”
宫官从袖中取出一块带着表链的怀表,打开镶嵌有细碎宝石的黄金表盖看了一眼,说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怀表和玻璃镜子一样,都是极为金贵的物事,比滴漏和日晷要方便许多,除了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还有个头更大的自鸣钟,到了时辰之后会自己发声提醒。这些东西都是来自于西域三十六国以西的极西之地。在世家大族中,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很受欢迎,李玄都还让太平宗开始仿制,价格成本要低上许多,利润相当可观。
李玄都对于这些东西都不大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火铳和火炮,随着火器工艺的精进,原本不如弓弩的火铳已经逐渐胜过弓弩,不如投石机的火炮也逐渐取代了投石机。在辽东军中,就开始大规模配备三眼铳、鸟铳,而以地师为首的阴阳宗,更为擅长使用火炮,无论是牝女宗攻打玄女宗,还是地师亲自攻打正一宗大真人府,都使用了数量众多的火炮,寻常江湖中人很难抵御一炮之威。
以太平宗的技艺,无论是制造火铳,还是制造火炮,都不是难事,再加上太平宗的财力,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潜在力量,不过李玄都缺少的是人。正因为如此,赵政对于李玄都和李玄都身后的太平宗十分重视,几次请求李玄都为他铸造火炮、火器,只是李玄都忙于整合道门,还没来得及安排这些事情,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李玄都便会正式与辽东方面进行商谈,敲定有关合作事宜。
虽然李玄都支持辽东,但是太平宗并非李玄都的私产,所以李玄都决定公私分开,李玄都可以对辽东慷慨解囊,以太平钱庄的名义向辽东借款,然后
再以太平宗的名义免去这些借款,让辽东不必还债,等同是把钱送给辽东,但是铸造火器却要向辽东收取一定的费用。这样可以保证在账目上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事后,这些账目都要呈交给以大长老为首的众长老们进行审阅,这也是太平宗多年以来的规矩,李玄都不希望在这方面出现什么乱子。
至于具体事宜,李玄都打算分别交给两个人去做,太平钱庄借款的事情,交由陆夫人,而火器铸造的事情,则交由司空藻。
李玄都想着这些,思绪发散,逐渐飘远,直到宫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宫官好奇问道:“紫府,你刚才在想什么?竟然这么入神。”
李玄都道:“有人曾经说过,一见到短袖子,就想到了白胳膊,然后想到了男女之事,继而想到了私生子。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怀表,便想起了改良后的火器,然后想到大军南下入关,天下大变。”
宫官用手托着腮,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烛火照耀的缘故,脸庞红扑扑的,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就这么望着李玄都,似笑非笑,“想到天下,就想到了江山美人。历朝历代,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枭雄,都是在这个问题上撞得头破血流,也许紫府有幸能够名列其中,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面对这个问题的。不过我觉得对于紫府来说,这不是一个难题,你肯定会选择江山,而不是美人。”
李玄都不置可否,“不到事到临头,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选择。绝大多数人都未必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时候,做戏做多了,骗人骗多了,就连自己也骗了,自己也信了。可这种自欺欺人,并不牢靠,遇到真正的生死关头,便会土崩瓦解,所以只有剖开那些层层伪装,才能看到内里隐藏的真实。”
宫官问道:“紫府看过自己的心是什么样的吗?”
“看过。”李玄都的回答总是出乎宫官的意料之外,“我曾经跟我的师兄李元婴打了一架,他的一剑刚好刺入了我的胸膛里,我伸手那一剑从胸膛里拔了出来,所以我有幸与这位老邻居有过一面之缘。”
宫官嘴角微微上翘,继续问道:“那你感觉如何。”
李玄都摇头道:“没什么感觉,不过它的确会隐隐作痛,不是因为我的手惊扰到了它,而是因为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比如说菜人市和两脚羊,比如说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它会痛,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是一个人,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官,你和我一样,都不是天生的世家大族出身,我们的父母与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没什么区别,我们与他们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走到今日,皆是侥幸,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被人救下收养。亚圣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己饥己溺,你就不想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