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辛熬了一个通宵,拿到鉴定结果后就直接找到了宋余杭。
她走的急,只是锁着电脑没关,有人从她桌前过,不经意瞥了一眼,尔后顿住了脚步,瞅着四下无人,回过身来敲了敲键盘,把一份资料拷进了自己的U盘里。
“宋队……”方辛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欲言又止。
倒是宋余杭如常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
“没事,不管什么结果,我承受的住。”
“好吧。”方辛一咬牙,把鉴定报告递了过去。
嘴上说着不在意的人颇有几分急切地扯了过来,飞速打开,抚平了纸张的皱褶。
目光落到最下首的鉴定意见时,猛地一震,脸色惨白。
——经鉴定,检材一不能从检材二的基因型中找到任何来源,二者无亲缘关系。
“怎么会……”宋余杭咬紧了牙关,手在发抖,逐渐捏皱了纸张,慢慢红了眼眶。
“宋队,你先别急。”眼看着她处在奔溃的边缘,方辛舔了舔唇,开始解释。
“DNA鉴定只是相对准确,而不是绝对准确,而且,提取检材时的操作流程准确与否、环境的温度与湿度、检验方式方法,都会对鉴定结果有很大的影响……”
她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最后加了一句。
“你……你别灰心。”
宋余杭当然知道DNA不是孤证,现代刑侦也不会单凭DNA鉴定结果来定罪。
可是对于目前的她来说,这份鉴定结果就是铁证,也是她辨别裴锦红真实身份唯一的希望了。
她把头埋进了方向盘里,吸了吸鼻子摆手示意不用她安慰,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麻烦你了。”
“不用不用,宋队好好保重,我先回去上班了。”
看她这样方辛心里也难受,不敢多待,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推开车门下车和她告别。
宋余杭点点头,目送她走进市局大门。随即就去摸操作台上扔着的烟盒,哆哆嗦嗦点燃抽着平复情绪,却又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眼泪掉了下来。
***
“有人要买我的货。”听筒里传来了男人沙哑的声音。
他顿时捏紧了手机。
“你收手吧,这些年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够吗?!”
话到最后已隐隐压低了声音咆哮起来。
听筒那头的人阴鹜地笑出了声。
“不够,还不够,赚钱这种事怎么能够呢,这可是两个亿的大买卖。”
两个亿。
和他通话的男人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你就不怕这是圈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电话那头的男人轻描淡写笑了,抚摸着鹦鹉羽毛,给它喂了一粒瓜子。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告诉我?”他咬牙。
“自然是,想请您帮忙了。”
男人冷哼一声,欲挂断电话。
“我与你早无瓜葛。”
“那可不见得。”库巴替他举着电话,老人腾出手来去挠鹦鹉的下巴。
有灵性的宠物跟着学舌:不见得、不见得、不见得……
男人笑出声来:“呵呵,你看,连动物都知道知恩图报。”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他的语气愈发冷,已是极度不耐烦。
“我下午还有个会议,没时间跟你在这瞎扯。”
老人抓起一把瓜子去喂宠物,语气波澜不惊却暗藏锋芒。
“还开会呢,快退了吧,一旦退休,还有谁记得住你,你看看你在这个位置上多久了,不如退休前再拼一把,兴许还能再往上爬一爬。”
“你休想!”那边压低了声音勃然大怒。
老人顿觉索然无味,把瓜子扔进了盘子里。
“你看看你,送到手的钱和功劳都不要,老实说,东南亚这个潮湿闷热的地方我已经待腻了,这一次我只要够我移民出国安享下半辈子的钱就够了,其余的货、人都可以给你,一次性打掉贯穿整个东南亚,威胁边境安全,向国内输送毒|品,买卖人口的犯罪团伙,可是大功一件,考虑一下,老伙计。”
他说着,爱怜地抚摸着鹦鹉的脑袋,又喂它吃了一粒瓜子,看着它学舌:老伙计、老伙计、老伙计……
这尖锐又怪异的嗓音在空旷的工厂里传出去了很远,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那边的呼吸都窒了窒,随即“砰”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库巴把卫星电话拿开。
“顶爷,您为什么要告诉他,不怕他出卖咱们吗?”
“嗐,都这个岁数了,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库巴老实摇头:“我不懂。”
他虽然是个大块头,但空有一身肌肉,满脑子只有女人和毒|品的勾当,这些事他想不明白,甚至有些头痛。
顶爷也就是看中了他蠢笨却忠心这一点,才将他收入麾下。
“孩子,是脸面啊。”顶爷肩上落着鹦鹉,撑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向来风光无限的人,一夕登高跌重,这其中带来的落差,大概只有死才能弥补了。”
库巴扶着他:“爷,我还是不明白。”
老人唇角浮出了一丝笑意。
“不明白好,不明白好。”
明白的话,也就危险了。
***
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比她想象的清闲很多,起码比起从前来说。
没有街头纠纷的时候,她完成巡逻任务,就能到点下班。
宋余杭开着车先去了一趟季家看望妈妈和小唯,她本以为这个点季景行还没回来的,谁知开门的却是她。
“你怎么……”
怎么这么早。
季景行接过她手里给小唯买的礼物。
“你怎么又买东西,现在工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季景行知道,这是宋余杭的一大痛点,于是麻利改了口。
“你还不知道吧,我从律所辞职了,以后就是独立律师啦,还请多多关照。”
大概是看她心情不佳,所以故意说些俏皮话逗她开心。
宋母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她笑了笑,眼里有一抹希冀。
“余杭来的正好,妈做了红烧肉,一会留下来吃饭吧。”
宋余杭不忍违背母亲的心意,只好答应下来。
“好。”
小唯听见客厅里有动静,也从卧室里探头探脑出来叫了一声“姑姑”。
宋余杭喜出望外,打算快步走过去抱她的时候,她却又呲溜一下缩了回去,锁上门。
季景行笑:“能叫人了,比从前好的多,慢慢来呗,不逼她。”
想必她辞职做独立律师也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孩子吧。
宋余杭心下感慨:“嫂子辛苦了。”
很快,饭菜上桌。
屋里开着暖黄的灯光,四菜一汤的家常菜式,氤氲着热气,家人团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余杭,尝尝这个。”
“还有这个,香酥带鱼,早上刚从市场买的,可新鲜了。”
……
宋余杭却住了筷子,盯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饭碗出神,喃喃道。
“带鱼,她喜欢吃,红烧肉也是。”
“余杭……”宋母担忧地看着她。
宋余杭突然起身,走向了厨房,拿出了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放在了自己旁边。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看着她把碗里的饭菜拨了一半给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宋母心疼极了,放下筷子,红了眼圈。
“余杭……”
宋余杭抬头,端起饭碗,笑了笑。
“妈,没事,快吃,不然一会菜该凉了。”
本来是想安慰她的,却反过来被人安慰了,宋母一怔,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季景行替她解了围,捅了捅她的胳膊。
“没事,妈,吃吧,余杭也吃,多吃点,小唯也是,尝尝这个。”
宋余杭往嘴里扒着饭,不时往旁边的空碗里夹着菜,眼神始终是黯淡无光的。
谁叫她,她才会抬头冲着人笑一下。
那笑容也是空洞、虚无的。
吃过饭后,宋余杭想收拾碗筷,被宋母一把拦下了。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去和小唯玩会吧。”
季景行也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小唯也想姑姑了,是不是啊,小唯。”
小唯害羞地钻进了她怀里。
等人坐下的时候,她却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柔声道。
“小唯乖,去屋里玩会积木吧,妈妈和姑姑说会话。”
宋余杭坐的离她远,一个独立的单人小沙发,从进门时她就发现了,宋余杭会时不时地摩挲着她的那枚戒指出神。
譬如现在。
季景行有些忧心,带小唯做治疗的过程里她接触了很多心理医生,也自学恶补了这方面的内容。
她能看出来,宋余杭现在的状态其实非常不好。
她斟酌着开口:“余杭,你有没有想过去认识新的人?”
宋余杭摇头:“没有。”
“那……出去旅游换换心情?”
宋余杭笑了一下。
“忙,没时间。”
季景行一咬牙,索性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