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的马蹄声,凌乱的脚步声,惊慌的人语与狼嚎狗吠交杂在一起,片刻前迫于左贤王威压而落针可闻的空地上躁动不堪,对来人未知的恐慌好像一团火,引燃了匈奴人眼睁睁望着左贤王斩下单于时心底的极度恐惧,爆发了不可控制的混乱与踩踏。
左贤王面色不虞,沉着脸望着远方滚滚而来的烟尘,又看向身前窜动的人群。几个心腹见此,想大声喝止,然而人声鼎沸,他们的声音很快便被盖了过去。左贤王想了想,抬首示意手下杀了几个最先闹起来的匈奴人。立在旁边的是个年轻女子,来不及避开,滚烫的鲜血瞬间泼在她的衣裙上,绽成了朵朵可怖的猩红之花。不过须臾之间,这已是她第二次直面生命的逝去。极度惊恐的声音破喉而出,她倏地瘫坐到地上,正瞧见左贤王循着动静一扫而过的眼神,那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竟是被她生生压在了舌下。
方才还在吵嚷的人群仍互相摩挲着,但繁杂的声音渐渐停息。
那女子身侧多出了一圈空地,是人们怕受她牵连丢了性命。
出乎意料,左贤王仅是冷冷收回眼神,看向手下。手下会意,朝尚挤在一处瑟缩的众人道:“沮渠雓,尊左贤王为新单于。”
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才有微弱的人声附和道:“耶勒单于!耶勒单于!”耶勒,正是是左贤王的名字。
只是这一切,先前趁乱回到帐中避货的萧青却未看到。
他曾是沮渠雓的谋士,一年前沮渠雓对着大新虎视眈眈摩拳擦掌之时,正是他勘破了并州云中的兵力不足守备薄弱,提议沮渠雓率大军东行攻打并州。
他所求不多。父兄拼尽全力保下他,让他留下一条性命,便是要他承袭梁王一支的血脉。他自小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哪甘心于这样一无所有的日子,做梦都想从那小天子手里拿回从前的梁国一地。大新已无他的容身之所,他便出走匈奴。父亲身边的幕僚便有熟识匈奴贵族之人,很快他便借醉乌草一案获得了沮渠雓的赏识。匈奴在并州获得初胜后,沮渠雓更是将他奉为座上宾。
他助沮渠雓攻下他觊觎已久的汉地,沮渠雓帮他夺回梁地。
他开始沾沾自喜,肖想着当沮渠雓打下梁地,他又重回梁王宫,于王座上俾眤殿中属官的场景。只是还未来得及他肖想后宫美人,便传来了接连失利的消息。
沮渠雓被汉军缠住了。设想中大好的情势急转直下,非但没有得胜的希望,反而被拖在云中这块泥淖里,越陷越深,折损了不少兵力。沮渠雓瞧他的目光越发冰冷,甚至不屑于掩藏对他的怀疑和杀心。
从暗探那处确定了云中领军之人便是韩鄢后,他来不及愤怒,便趁乱溜回匈奴王廷。于行军布阵一道,他可以唬住不通兵法的匈奴人,却绝对斗不过韩鄢。他若留下,不是被韩鄢杀了,便是被沮渠雓杀了,倒不如投奔素来与沮渠雓不对付的左贤王。
这便是他出现于此,成为耶勒单于的汉人谋士的缘由。
只是方才,他派出的暗探竟告诉他,沮渠離的大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王廷西北百余里处,内里竟还混着百余骑汉人与乌孙人。先不论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汉人,凭空而现的乌孙人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一年前,他还窃喜着自己竟如此容易地将窦伏苓从卫谚眼皮子底下绑了出来,暗探忽然告诉他卫谚去了乌孙。
萧青不敢再作多想,只迅速收拾了紧要的无事放入包袱,出帐溜至营后一角。正欲吹哨呼唤暗卫,他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轻响,是衣裙抚过草地与重物压倒草芽的声音。
无端一阵心悸,他不敢回头,正要拔腿夺命狂奔,身后突然传来个轻快的女声:“喂!”
流利的汉话,熟悉的嗓音,他愣了愣,心中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你落东西啦!”
悄悄握紧了袖中匕首,他回过头,还未看清来人,突觉肩头一阵尖锐而钻心的疼痛,整个人便被惯着带倒在地上,瞪大了眸子仰望着眼前向他走来的女人,不知是惊是怒。
“卫谚说的果然不错,你的阴招多得很,”窦伏苓摸摸自己的袖箭,又蹲下身一把夺过萧青手中的匕首,戳戳他的伤处,笑道,“可是没用呀,躲来躲去的,最终还不是没躲过我?”
缓过了那阵锥心之痛,萧青只觉周身无力,竟连坐着都困难。他望着窦伏苓那张芙蓉面,拼尽全力从发麻的的舌中吐出个字:“你……用……唔!唔唔!!”
窦伏苓起身,踢了踢先前仍在萧青面前的暗卫,俾眤着他:“就许你药我,不许我药你?”
萧青无力与她解释,只盯着窦伏苓的脚,状若有所思,趁窦伏苓处理暗卫时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她袖中能藏暗箭,就不会想到他袖中亦能藏东西吗?到底是个女子,他心底嗤笑一声,用尚能动弹的左手拉开了讯号。
“轰——”一阵红烟窜上天空,炸成一朵红云。
窦伏苓循声回头,望着空中的动静,不知想着些什么。萧青见她怔愣,艰难地扯起嘴角:“唔唔……护卫……笨……想不到……”
虽听不清,但瞧他神情也知晓是在取笑她。窦伏苓见他一副强弩之末的模样,脸都瘫了却还要肉笑皮不笑地给她扯出个讥笑来,甚至因为药效而控制不住从口中流出涎水来,不禁捂脸。
萧青只以为窦伏苓怕了,笑得更甚。只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他的暗卫,像一个个黑色□□袋般,被人从四处仍至面前,与窦伏苓拖来的那人堆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