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此起彼伏的鸟鸣声,饶人清梦。
窦伏苓从酣眠中被这清脆的声音唤醒,闭着眼转了转眸子,只觉头疼,身子亦疼。
未过多久,外头又传来一阵鸡鸣,窦伏苓眉头微皱,翻身缩进身后人的怀里。
卫谚却在这时醒了。
有微光自窗外透入,室内一片昏暗。
外头的田垄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当是农人不惯久睡,早已起身做活。
有微弱绵长的鼻息拂过他的胸口,他怔了怔,才觉心底一片无尽柔软。颔首看向窦伏苓的睡颜,前夜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从眼前一一晃现。
从未想过,他竟真的寻到了她;亦从未想过,他竟会与她在这荒野之地行如此之事。眼下回想,才觉失态。竟连前后处境都不顾了。原先预备传给卫衣的消息仍留在衣袖中,并着他的外袍散落在地。不知卫衣撞见萧青是何应对,亦不知他寻得红栒后是否已回了朔方……
他终是这天下的相,长安的未央官署内,尚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可是眼下,他的怀里,却是他的全部。恨不能就此与她居于此处,再不顾天下计。
有脚步渐近,估量着时辰,约莫已过卯时。今日还需上路赶回朔方,亦需将萧青的消息递至长安,诸事繁杂,卫谚沉沉呼出口气。轻轻披衣起身,正欲唤醒窦伏苓时,方才那渐近的脚步竟就这般堪堪停在了门外。
“啪!”尚来不及唤起窦伏苓,木门就这般被人猝不及防地踢开。有一须眉白发的老叟逆着清冷冷的阳光站在外头,满目惊骇地望向一地狼藉的内里。衣物遍地,男女相拥,一眼便知前夜发生了何事。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扰,窦伏苓倏地惊醒。眯着双眼睁开眸子,还未从迷梦中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暗——早已有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身前。
趁着老叟愣神,卫谚极快地将窦伏苓护在身后,然而正欲开口,却被那精神矍铄的老叟抢了白——
“何处来的竖子!竟在这天荒郊野行此等野/合之事!”老叟伸手指着他,顿了顿,又极快地用大嗓门续道,“妄你生得也算周正,竟是个如此不顾廉耻之人!”
“老伯误会——”迎着老叟劈头盖脸的叫骂,卫谚寻了个他踹息的空档,终是插上了嘴。然说不过四字,又被老叟的声音盖了过去:“简直!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实则——”
“休要多言,速速离去!”老叟似不愿再多瞧内里,闭眸转身,恨恨道,“我并非好管闲事之人,只你这竖子拐女娃娃竟拐到我这处了,若再叫我见你徘徊于此,休怪老叟无情,将你送至官署吃家伙!”
语罢,老叟便愤愤挥袖离去。
窦伏苓拥着衣衾,眼角偷觑着卫谚百口莫辩的模样,埋头低笑。长安甲第间的那些大抵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堂堂一国之相,竟会在北地郊野的破落茅屋内,被一位农人怼得哑口无言。
押送官署的威胁之语,卫谚自然是不在意的。只是到底占了他人屋舍,失礼于前,卫谚略略思忖,心底便有了计较。正了衣衫,他回身望向窦伏苓,替她拢了拢歪斜的衣襟,面上竟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赧然,低声宽慰道:“你且在此处歇歇,莫多心,我去寻那老叟说明白便可。”
窦伏苓默默不言,只张着双眸望向他。卫谚见了,伸手拂过她的发顶,拨开覆在她额前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我去去便回。”
窦伏苓自然颔首,待卫谚离去,这才掀被穿衣。才将自己收拾齐整了,便听屋外忽然响起个苍老平和的声音:“女娃娃,可还好?”
窦伏苓匆匆将榻上的被衾叠好,行至门边开了门。只见外头立着位六十上下的老妪,关切地望着她:“老头道前夜有龌龊之人轻薄于你,便唤我来瞧瞧。我这儿有些干净衣裳,你可换上。”
闻言,窦伏苓一窒,面上微窘,轻声谢过了老妪的好意。
“当真是人命多舛,生得这般好看,怎就偏偏遇上了这样的懊糟事!女娃娃家在何处?莫要害怕,叫老伯送你回去便是。”
窦伏苓知晓老妪好意,心头微动,面上更是赧然,轻声解释道:“实则我二人……是夫妻。”
闻言,老妪怔了怔,回头向屋外觑了眼,又上下打量着窦伏苓,迟疑道:“那你们这……”
“先前弘农生乱,我与家人因战事离散,漂泊至此。方在昨夜,夫君才将我寻回……因落了雨,便在此处歇了脚,不想却扰了你们。我二人是合了庚帖行了六礼的……”
老妪愣了愣,似为窦伏苓之言所惊,只是农人到底心思纯良,不疑有他。很快,老妪又问道:“那也该有两年了,你一个女娃娃,如何独身在朔方活下来的?”
窦伏苓摇首低低笑了声:“过去的都过去了,都不必再提了。眼下见到了,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