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一峰连数峰,几乎整个罗浮山都听闻了仙人的怒喝。
君怀远白着一张脸猛地抬头,忙从茅房里匆匆而出,急急御剑赶来。“小师叔有何吩咐?”
篱院之中,白衣仙人站在石桌前冷冷问面前的君怀远:“碗中的豆腐花呢?”
“啊?”君怀远看看石桌上的空碗又看看面前的仙人:“那碗咸豆腐花?小师叔你不是不吃咸豆花吗??况且里面还有那么多葱蒜……我就替小师叔你吃了……不过那豆腐花明显已经放坏,就算用冰镇着也不能吃了,我吃完有些不舒服,已经跑了好几踏茅房,也不知道它?到底放多久了……哎?小师叔你拔剑干什么????”
剑光凌寒,白衣仙人大怒:“何人准许你吃的?!”
言罢,剑招已临。
君怀远先是懵再是愣,下瞬回过神来,根本来不及回话,只在凌厉的剑招中拼命逃蹿,最后狼狈地御剑飞出了玉碎峰。
其他峰的弟子听着玉碎峰上的惨叫,微微叹气。
护山长老门下孤尘仙君,说是觅了一绝色妖子做道侣,只待从中洲岛归来便带其回山双宿双栖,不料生?了变故,那妖并未像山主和守山长老门下所传的那样同孤尘仙君一起回来罗浮山。
于是整个罗浮山的弟子都知道了护山长老门下那位煞君师叔被道侣甩了,对方是只妖,还是只男妖。
一时也不知该震惊素有妖魔刽子手之名的孤尘仙君竟会寻一男妖做道侣,还是那妖竟还敢单方面抛弃这位妖魔煞星师叔。
罗浮山上下的疑问:这妖……不怕死的吗?
不管是和孤尘仙君做道侣,还是胆敢始乱终弃孤尘仙君,于妖而言,分明都是不怕死的行径。
一时无不好奇那位六界学院此届最优、妖界七皇子、雨凌君无渊殿下。听闻妖颜祸世,姿容绝美,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单凭玉碎峰上那位煞星师叔自归来后便异常沉郁、阴晴难定的脾性,隐约可窥一二。
到底情伤痛人,即便是孤煞如这位师叔,情伤之中,情绪起伏也难免强烈,偶尔惊起暴喝,也不足为怪,贵在理解。
茗清峰上。
君怀远寻到陆季疵,委屈得气都捋不顺了:“不就一碗咸豆花吗!你说小师叔他至于么?!!我替他吃坏了肚子仙人之身都得跑茅房!还要被他追着满院子打!”
陆季疵查看罢他身上几道剑伤,又替他配了颗止泄的丹药,才缓缓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六界学院中时,无渊常给小师叔亲手做些吃食。”
君怀远很气:“那又怎样!我也没想到无渊会把小师叔当成女仙,最后还嫌师叔他是个男人,这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陆季疵:“……”
“我只是想说,那碗咸豆花许是学院中时,无渊给小师叔做的。”
“……”君怀远转头看陆季疵,一下子不吱声了。
久久。
“好吧,我错了……”
竹楼前的石桌上,桃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迎着山风,辗转远近。
白衣仙人看着那只已空的白瓷小碗,眸光轻寂,恍然寥落。
神之岭,野水边,蓝衣之妖听罢自己父母之事,转面即对自己道:“那……我明天给你做一碗豆腐花好不好?”语声柔敛。
次日他便扬着手中食盒满面朗然地与自己道:“我给你做的豆腐花~”
时心念一动,这一碗咸豆花纵然难以下咽,亦未随手弃之。
连带倾城妖谷中遇到那些行乞的小妖,亦未舍得相予。
一直安放在乾坤玉簪中,直至今日。
院中无声,风吹竹叶簌簌作响。
仙人伸手抚过石桌上那只冷白的小碗,指间摩挲用力,仿佛当日那人手中温度还残留在碗上……
闭目之际,手指却禁不住微抖,心?门蓦然紧-窒,手中的碗连带着一颤,从指下往外延伸,裂开?了一条寸长的裂纹。
“无渊……”裂开?的碎瓷碗片亦被仙人牢牢握进了掌心?里,仙人低声又唤了一句:“裴焱……”
你我当真,结束了吗?
语声并未言出,然眼眶已红。
手中蓦然更为用力,将那片碎瓷碗片攥得更紧,直至掌中血涌。
君怀远御剑过来,远远便见仙人手握碗刃,指间流血,心?头便窒,下时更见树下的白衣仙人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吐了一口血出来,双目不禁大瞠,当即冲出:“小师叔你不要再想无渊了!他竟因为小师叔你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就背弃你们五年有余的情意!全然是愚昧不堪!有眼无珠!根本就不值得小师叔你……”
仙人额心?的朱莲印猝然一亮,一道银光自灵台破出,很快消散在了半空中。
“破魂针……”双目一睁,眸光震怔,仙人眸中蓦然一沉。
我予他的破魂针……
白衣仙人下时“唰”的一声从石桌前站了起来。
破魂针出,他所临必是性命之忧。
篱院之中,竹楼前被山风吹落的纷芜竹叶忽于此一瞬间被寒霜覆尽,凝滞于空。
白衣仙人抬头即看向了玉碎峰西南所对的方向。
那里正是极域妖宫所在。
“他有危险。”轻喃一句,玉碎峰上,白影当即化做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却在将出护山大阵时,被陡然出现的一道仙障拦了下来。
“寒州。”凌尘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回荡在玉碎峰上:“欲往何处?”
白影凌立半空中,语声亦沉:“妖宫。”
“因何?”
“他有险。”
尘莲聚于半空,几乎蔽日,凌尘子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尘莲之上,静静看着面前之仙,又问他:“以何身份去?”
白衣仙人抬头看了凌尘子一眼,久久默声,最后道:“必去。”
凌尘子立身在尘莲之上,气息有些浮动,凝目看着面前之仙:“他若愿意跟你回来,为师愿为你庇护一妖,即便与妖界为敌,也别无二话……但此番他已拒你而离,自回妖宫,既是如此,你凭何而入妖宫?又凭何去护他?”
半空中的仙人凌立在原处,衣发翻飞,一动不动。久久,只又道了一遍:“必去。”
“寒州。”此声已肃,凌尘子冷道:“未得他的意愿,你去妖宫干涉妖界之事,便全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罗浮山孤尘仙君擅闯妖界妖宫,挑起仙妖两界纷争……此事传于六界,罗浮山如何自处?整个仙界又当如何自处?”
仙力已凝,仙息澈冽,白衣仙人回看凌尘子,语声极缓极沉:“我予他的破魂针破出,他有性命之忧,弟子一定要去。”
凌尘子静立不言,望他许久,慢慢凝了声:“若你一意孤行,执意要去妖宫寻那妖,便只得与我凌尘子,与罗浮山,与整个仙门,斩断牵连。”
白衣于半空中猎猎作响。
许久后,白衣仙人道:“那便斩断牵连。”
尘莲幕天,骤然遮住了大半个罗浮山和山峦上未落的日光,凌尘子的气息更加起伏,声寒彻骨:“若要和本尊、和罗浮山、和整个仙界斩断牵连,身为剑仙,为师要你封起一身修为走过迷途剑林,受万剑穿身之刑!”
越来越沉嚣的语声响彻整个山门,回荡在山门内外,凌尘子怒寒道:“你可想清楚了?!”
墨发于遮天蔽日的尘沙中翻飞狂舞,白衣仙人回望面前恩师,慢慢俯首,跪了下来。
无声叩首。
叩罢,低声道:“弟子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君怀远:那碗豆腐花到底放了多久!
作者君: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