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馆里,裴焱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闺阁里,香雾轻撩,轻纱软帐,一?看就是女子闺房。
心下有?疑,裴焱迅速起身来挥开了纱帐,一?转头,便见孤尘仙君坐在帐外榻边。
一?身黑衣,寒慑如霜。
裴焱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用女身了?”
榻前之人回看他?一?眼,平声:“不?必再探欲藤花谷。”
裴焱“哦”了一?声。心道:难得有?恢复女身的机会,她本心应该喜欢才是,怎么不?索性出了妖市再换回男身?
……难道是怕暴露?
想到什么,裴焱不觉又叹:说到底她为什么一?直掩藏女身而用男身自己也还不?知道……
下瞬脑海里回想起那妖魔二人。
或许是为了打架?男身打架方便而且还更有力量,行?走在六界也不?用担心遇见色胚……
对,她难得恢复一?次女身不是被卖就是被烦人的鸟妖看上,还是男身省事。
“你中了梦缠蚀骨香,解开之前不?得与男子离得太近。”榻前仙人突然道。
裴焱愣神:“什么?”
“此为催情魅香,只对男子有?用,你现在满身皆是此香,若然离近,会使其不由自主对你生出绮念。”
裴焱:“……”
先是守身妖咒再是催情魅香,他?有?点想杀人了。
一?听名字裴焱马上想到了凤九鸣给他?的那件“梦女缠身纱衣”,裴焱掀开锦被就道:“我去宰了那鸟妖!”
孤尘仙君默声:“他?托花妖转告,已然举家搬离此方倾城妖谷妖市。”
“跑得倒快!”裴焱狞声。
突然想起欲藤花谷中他抱住自己说是渡气却应当、好似、差不多、应该就是在亲吻的行?径……裴焱怔愣:“你、对你也会起作用?”
榻前仙人眸色幽深,抬眸睨了他?一?眼:“为何不?会?”
我以为你真身是女应当……
裴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难怪老婆突然用男身对他耍流氓……
那没关系!别的性别男他原本就不?想搭理,一?惯保持距离,孤尘仙君的话当然随便他想怎么样~
裴焱不但不?离远,反倒更近地向榻前仙人挪来了几分,眸中熠亮坦荡甚至有几分期待(?):“我们这么熟就不用保持距离了吧?”
仙人一怔,回望于他,眸中幽幽浮浮、起起落落,含义颇深。
鼻前又萦来一缕异香,心门随之而悸,紧紧(jin)窒了一?下。榻前仙人刹时转过了头。
裴焱见他?不?答,便当默认,下时低头看向了他?的手……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只手在自己最为敏感处时的触感……
猛地脸红如烧,裴焱强迫自己马上移开了视线:“对、对了……你……你没去追那两个妖魔的话……那他们……”话一?出口,裴焱马上惊醒了过来,立时滞了声。“对不起……都怪我。”
榻前仙人的脸色在听到那妖魔二人时骤然寒沉。久久,轻言道:“不?怪你。”眸光冷冷垂落,他?又道:“等下次。”
裴焱震了一?下。
极浅淡的三个字,却于无形中听出了一?股狠戾绝杀之意……他凝目看着面前仙人,不?觉噤声。
那女魔道:“我亲手废了她丹田,毁了她元神,还剖了她的心,将她四肢头颅皆砍下,这?样她怎么可能还不?死?”
目光亦垂,裴焱眸中也慢慢沉冷,他?伸手握住了仙人一只手,顺着如夜黑衣往上,又紧紧箍住了他?的腕。“洛寒州,我们一起报仇。”
仙人便微微回过了神,转目看他?:“是我的仇。”
裴焱正色:“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而且我跟那女魔现在也有?仇。
孤尘仙君深看于他,便不言。
裴焱被他?看得心绪难平,耳根微烫,便不自觉地又低头来看他?的手。
一?别往日的如墨黑衣衬得他?的手更白,修长冷硬,如玉石。裴焱顺着他?的腕往上,隐隐看到他腕上浅淡难见的金色筋脉。
裴焱豁然:难怪他看起来这么白,因为本是肤白之人,再加一?身浅金色的筋脉,怎可能不白?
裴焱突然想到他说过因幼时双目被毁所以修金莲诀重塑筋脉……
手指在他腕脉上抚了抚,裴焱无意识地问道:“因为修金莲诀所以你的筋脉才会变成?金色?”
对此仙人似是不欲多言,只“嗯”了一?声。
裴焱便又道:“那为了唤醒双目所以你才重塑筋脉?”
说来重塑筋脉是个什么概念??
榻侧仙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声息皆敛。
过了少许,他?道:“不?全是。”
裴焱愣了一?下,不?由得抬目直直看着榻前一?身黑衣、肃穆无言的仙人。
久未移开视线。
孤尘仙君垂目避了开:“……你想知道?”微顿一?瞬,他?慢慢道:“你若想知,我便诉与你。”
裴焱眸中立时一亮,意有所指:“你的事,我都想知道……尤其是关于你身体的事。”
孤尘仙君只又默然。
片刻后道:“锻体比武,我会一?直弃权。”
裴焱闻言惊愣:“为什么?我看你教我法术和刀法的时候武功也很厉害啊。”
孤尘仙君便道:“旁人没有?法力,会成?凡人,我没有法力,会成?废人。”
裴焱震住。便听面前之人平声道:“因幼时筋脉亦被毁,故才修金莲诀重塑,我不?惧任何毁筋断脉之功,因体内本无筋脉,只有一?朵从元神中炼出的金莲。金莲之脉化成?我之筋脉,金莲法印唤醒我之目力,只要元神不?灭,金莲随时可以再生……但凡人没有元神,故我若无法力,会直接变成?废人。”
裴焱听在耳中还未明白其中含义,便听他又道:“之所以十数年便修炼成仙,是因我跳过了成?仙必经的淬体期,金莲之脉至甄至纯无需淬体,故修行之速远胜常人。”
十?几年就成?仙!这?也太厉害了吧?!
裴焱下意识就想问这个金莲诀是不是很难修,但想也知道肯定难……于是他换了一?种问法:“除了你,还有?谁修成金莲诀??”
面前仙人忽然抿唇:“……无人。”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如墨的双眸中慢慢空茫了一?瞬。
“修此诀者,必先将全身筋脉一?寸寸震断,再以元神之力焚毁……过程痛苦,且无后路,无人会这?么做。”
裴焱心下刚刚涌上来的殷羡之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只震震地看着他?。
“金莲诀一?旦开始修,每一日都须焚体淬脉。即便修成,也须每月焚体重绘,方能使体内金莲不灭。无人会选择这么做。”
但师父告诉他?……
只有修成,他?才能站起来。
只有修成,他?才能看得见。
那时年少,不?经意间闪过眼前的画面是雨,是血,是被自己捧在手里的母亲的头颅。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这?些。
仙人墨一?般黑沉的双眸涣散了少许,越发深邃无光。
自己摆脱不了。
那时的他?其实不?为看得见,是为了看不?见,为了看不?见那些血和残肢和她空了一?块的心口……和手中的头颅。
爹爹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最后大雨里他?躺在血水中,身边只有这?些。
明明眼睛已经空了,但最后一眼里映出的画面就像定格一样一直留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
他?翻挪身体的时候眼前是这些,用筋脉全废的四肢爬向母亲的时候是这些,用脸将母亲的头颅推回她身体旁的时候是这些。
……不停滴入眼窝中像针扎的雨水和全身无时无刻不剧烈的疼痛都没有?这?些来得让他心悸。
后来很多年,眼前除了黑暗,就是这些控制不住在眼前一?遍遍闪过的画面……他没有双目,流不?出眼泪。
但是躺在床上除了挪和爬什么也做不?了身体会忍不?住战栗,发抖,不?知是怒恨,还是害怕。
为了摆脱这些,他?不?遗余力地修焚体金莲诀,宁愿不眠不?休,宁愿时刻受元神焚体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