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玄机塔,是明执今登基那日。
无心治国的他被簇拥着穿了光鲜亮丽的皇袍,推上至高的王座。
大典上,玄机塔受万人膜拜,驾驭狻猊出现人前。
他脸色差了许多,直到他起身,一瘸一拐拖着鲜血淋漓的腿站到面前,明执今才看到那刺入他左膝,足有一指粗的长钉。
“你……”
“嘘,什么都别说。老老实实完成这该死的仪式,我送你件大礼……”
风择欢理顺了鎏金冠冕上坠下的每颗珠玉,毕恭毕敬戴在明执今头上。
“从今日起,你将被剥夺名字,继承长明氏之姓,被赋予至高无上的荣耀,成为万民俯首的王者。所谓牺牲,不过是一时之痛,快意却是一辈子的。”
“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明执今刻意压低声音,这声质问也让风择欢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打了响指,随他而来的地网杀手便送上一人。
“作为继位的贺礼,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奖励。”
墨发如瀑,白衣胜雪。
站在人群中的那人,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顾轻舟?
明执今当即走下王位,难以置信抚着那人颊上与唇角的淤青,又惊喜,又心疼。
“不怕了,不怕了,从今往后留在我这里,我……我好好待你,再不让人欺你。”
他迫不及待解去顾轻舟腕间的锁链,想将他拥入怀中,可看了那人眼底浮现出的惊恐,还是犹豫了。
“我没想吓你的,抱歉。”
风择欢坐回狻猊背上,气虚的喃喃自语:“也许这就是情种吧……”
新皇登基之日,歌舞升平,四海同庆。
欢歌笑语中,人人脸上都挂着喜色,唯有自今日起便登于凡界权力巅峰的人闷闷不乐。
明执今心事复杂,见席间觥筹交错,更是坐立不安。
他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场合,却被一人阻止。
那人细长的食指抵着唇,凤眼微眯,唇角上扬,给人莫名的压迫感,正是遵循先皇遗旨而留在他身边侍奉的大监岁尘月。
“吾皇切不可急躁,被人知晓他是您的弱点,反而对他不利。”
这话有理,明执今如坐针毡,也只能硬着头皮做这骨子里厌烦透顶的事。
借着三分醉意,他大胆说出内心不安,“我怕我做不成人们心中的好皇帝。”
“吾皇,您该自称寡人才是。奴才会尽心尽力帮您,不负先皇所托,不负天乡羽民。”
这话实在引人遐想。
注视岁尘月的神情,明执今很想深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兄长?
转念一想,又或许只是知遇之恩,世上的感情可不止情爱一种。
知他无心赴宴,岁尘月很快为他处理残局,遣人将他送回寝宫,那时顾轻舟已等候好几个时辰了。
他婉拒了宫人们的侍候,默默给伤处涂着药膏,见人进门立刻穿好衣裳,背身系好衣带,跪地对明执今行了大礼。
如此举动让长明氏更是心疼,忙扶起他,端着他的下巴,去看他脸上的伤。
“他们虐待你了,对不对?”
顾轻舟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你别怕,其实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声抱歉。”
提到愧疚,顾轻舟眼中满是不解,或许是想问,他为何会认为愧对自己吧。
“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再度落入危险之中,也没能救你,让你受人欺压,抬不起头来。”
明执今永远不会以天乡羽民该承担的恶果来逃避自己的罪过,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强大。
就算成为天子,成为王者,还是远远不够。
顾轻舟主动拉住他的手,冰凉的十指与他相扣,更让明执今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敢见你,是怕你知道我是湮族人,会嫌弃我,厌恶我……”
他的声音很沙哑,喉间的伤还没痊愈,说的每一字都很痛苦。
“那段日子很开心,越是珍视,就越是害怕失去,所以我……我不敢……”
明执今抚着他的唇,让他吞下了后面的话。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便能一直护你,绝不再让人犯你欺你了,我说到做到!”
殊不知这话被门外的岁尘月听在耳里,无奈道一声:“天真……”
之后,新皇继位的各项事宜都在陆续进行,或许岁尘月的确想帮他一把,于是着手准备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妃纳嫔,充盈后宫。
从雪霭城选出的闺秀碧玉们无不美色动人,或贤淑大方,或乖巧伶俐,总之足以令某人感受到危机。
岁尘月特意将顾轻舟的住处安置在临近后宫的偏殿,既远离外界的喧嚣,又能将后宫暗潮尽收眼底。
于是各种流言蜚语都钻进了顾轻舟耳里。
新来的小主说:“皇上虽未给我位分,但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只要见了我,一定会让我住进最大的宫殿,穿最美的衣服。”
小姑娘十几岁,还没成-人,对未来抱有幻想再天真不过。
年纪稍大的嫔妃笑话她:“进了宫可就是迈进了炼狱,就算你长得美若天仙,也未必能得到皇上宠爱,况且人心易变,待你年老色衰不复当初容颜,皇上可还会宠你?”
“就是,深宫之中无人情,没点家世要如何立足,你爹不过是个小小县令,竟妄想与本小姐争宠?我爹可是刑部尚书!”
“一个小小尚书郎又算什么?云姐姐可是丞相之女呢。”
小姑娘被其他主子推搡着奚落,很快美梦破灭,伤心的哭了出来。
可深宫之中,苦水都快把人淹死了,又有谁在乎眼泪?
顾轻舟叹了口气,走到人群之间,拉出那个哭的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擦去她的泪水,柔声安慰:“别哭了,让人看了很心疼。”
“可是……我家世不好,爹就是想我光宗耀祖才把我送进宫里,哪成想,这里也是如此残酷。”
“不想便回去吧,一生都要被锁在这里,你会想家的。”
“但是……”
“没什么但是,至少你还有家可想,不像我……早就无家可归,无处安身了。”
这话辗转经过岁尘月的口传进明执今耳里,他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总想着去见见他,安慰他。
可岁尘月是个擅长欲擒故纵的人,不止不让他立刻如愿,还以各种事务缠他的身,以至于那根名为担忧的丝线被越扯越长,折磨的他抓心挠肝。
明执今从不关心后宫琐事,好似对情爱一窍不通。
他能来探望自是好的,那会儿顾轻舟也不懂传宗接代对天乡羽民意味着什么,两人依旧像初遇时那般相处,纵然身份已是云泥之别,情分却未曾改变。
看着天子无心宠爱嫔妃,整天往一个男人那儿跑,有心人看在眼里总要出些幺蛾子。
那段日子,养伤的顾轻舟与那新晋的小主走得很近,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便时常请她到偏殿小坐,说些这宫城萧墙内听不到的故事。
可没过多久,这位小主突然不再探望他,连派来请安的宫女也没再来过,顾轻舟有些不安,想出门去拜访,却被偏殿侍卫阻拦。
“大监命我等好生照料公子,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只是这门,还是不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