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难的死让阴翳月余之久的夜空透出一线光明,被死夜笼罩多时的雪霭城终于得来一线生机。
血迹被雨水冲刷,长流数里,虞扶尘想擦去手上沾染的血,却是洗不清那污秽。
玄难死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他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回去面对风长欢。
他知道玄难对那人而言是重要的挚友,在过去十余年间,是他的帮助让二人一次次化险为夷,可说没有玄难,就没有今日的他们。
这样一个人就在眼前死去,他却什么都帮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他痛恨这种绝望。
虞扶尘在城外找了一处僻静地,将鸾刀立于身旁,食不知味的饮着酒。
连他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何况是那人?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看法,就算明知过去有与他牵绊的种种,也不至于对一个男人用情至深吧?
借酒浇愁愁更愁,心乱如麻的虞扶尘索性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眺望一线天的奇景。
飘洒多日的细雨依旧没停,只是较比当初少了股刺鼻的血腥气。
在天罚下熬了太久,连这一点施舍都让他受宠若惊,甘之如饴,更何况是那些迷信九重天会救世的凡民?
虞扶尘嘲笑着闭了眼,忽而觉着面上不再有雨水的冰凉,抬眼望去,是那人撑着把绘着桃花的油纸伞,于昏暗的山野之间提着暖灯,唤醒了孤苦伶仃醉得酩酊的他。
“你……怎会来此?”
“我来寻你,天太黑,夜太长,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风长欢俯身为他拭去脸上微红的雨珠,用袖口替他抹干了脸,见他额发还湿着,又拿出帕巾来给他擦净,虞扶尘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不该来寻我,是我让你失望了。”
那人眸光略显黯淡,“没有失望,只有伤心。我会为玄难之死难过,但不会因此怪罪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们没法阻止。”
“我还是不懂,人能活着,为何要死?”
“你对生命总是格外执着,这样是对的,但对他们而言有比活着更重要的意义,所以他们选择了牺牲。”
“他们?除玄难外,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在乎又难过?”
风长欢没有急着与他讲清从前的事,将纸伞递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来吧,陪我走走。”
已经许久没有独处了,虞扶尘嘴上说着不愿同他做这些小孩子才做的幼稚事,却十分主动接过纸伞,与他并肩踏上回去的路。
他时不时用余光瞥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些许,脸却一如既往年轻的男人,不着痕迹将伞往那边推了推,就怕淋湿了他的肩。
风长欢注意到他的举动,起先是笑而不语,到后来整把伞都盖在他头上,虞扶尘却里外淋了个透心凉,简直哭笑不得。
他把那人撑伞的手往回推了推,而后握着他的手,继续前行。
虞扶尘被他主动摸手有些害羞,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凡界帝君这事,意识到被动可不是他的作风,立刻抽手反握住那人的手,就这样别别扭扭一直走着。
那人依旧不说话,虞扶尘便上下打量着风长欢,今日又是那件霜色的圆领袍,还束了马尾,执灯缓缓前行的模样很有韵味,颇像江湖游侠。
他咽了口唾沫,清了声嗓子,刚要开口,就听那人也“嗯……”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等了片刻不见对方说话,齐齐喊道:“你先说!”
相视须臾,又同时开口:“算了我先说!”
风长欢先笑了场,悄悄捂住他的嘴。
“从前玄难时常对我说,他愧对一个人,自私的独占了本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却没有想过早在那人出现的一刻,连他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听起来很荒唐,但知道他与白虹的故事后,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所以你没有阻止他?”
“我设身处地想过了,假若是我在玄难的立场会如何抉择,我发现自己的选择与他相同,所以我没有阻拦他的理由。”
虞扶尘很想说他不懂,根本就不懂为爱献身是怎样一种情感。
在风长欢说完这话后,他设法将自己代入其中,发现自己也会如此……而且他爱的那人,必须是面前这个人。
这一刻虞扶尘就意识到他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我也不懂苍天河为何会放荡自己,明明有了心上人,明明有着为他付出一切的觉悟,还是放荡自己沉浸在温柔乡,还有了云无欲这个儿子。”
那人没有直言,而是反问,“你认为剑灵是怎样的存在?”
“被……唤灵师或是帝天遥赋予的灵元复生,借以活在世上的工具。就像他们的本质是刀剑,所行之事也只能是凶器的本职。”
“那么你就算爱上了鸾刀,你能与它厮守终生吗?”
“当然不能!!”
……能爱一辈子的,当然只有你一人!!
风长欢抬眸与他对视,眉眼间尽是伤感。
“所以他们的感情,注定无望而终。”
不知不觉,两人踏雨走到城西,离老远就见一座庙宇立于萧瑟破败的雪霭城中,隐隐透着明光,与周遭废墟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