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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
……从前。
“陆缜,你把我困在这儿,想和我睡觉吗?”
“我……”
“那你睡吧,来啊,啊?——”
……
争吵永远无法停止,像这暗无天日的命运。
陆缜走进房间的浴室里,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精疲力尽地低头喘息。
脑仁的锐痛刚刚度过一个峰值,痛感变成一把钝刀,缓慢地挫伤神经。
他的左耳朵里,有人在不停蛊惑:“去啊,伤害她,让她痛,这样才会刻骨铭心,才会永远记得……”
而右耳朵里,是他自己清醒痛苦的声音:“闭嘴……”
自我意识和那看不见的力量日夜角逐,撕裂又融合,融合之后再次被他自己撕裂。
陆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目空洞。
他是他自己,没有人设。
从17岁一见钟情到如今,都喜欢楚殷。
不会伤害她,他想保护她。即便他现在势单力薄。
……可是,说不出口。
外边的房间里,她发泄性地踹倒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
镜子里少年的脸有些模糊。
为什么啊。
这世界为什么这样荒谬。
他想说,呆在我身边,解决好一切就放你离开。
想告诉她,有人想要带走你,像对我母亲那样对你。
想让她知道,这世界有种无形的禁制,而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纸片。
想在她从失望到绝望、再到充满恨意的眼神里,获得一点喘息的空隙。
陆缜抬起手,指甲重重碾过自己的咽喉。
他冲着镜面嘶吼,那些真相却自动消音,把他变成可笑的哑剧。
哪怕他抓破舌头,喉咙撕裂,也说不出一个字。
一丝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流淌下来,滴落在纯白的盥洗台上。
楚殷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浴室门口,看到这幅画面。不可一世地把她禁锢的少年,看上去竟然有些凄惨。
说不清是谁更痛,痛到只剩一片灰烬。
楚殷面上无比冷漠:“你要死了?那快去死。”
陆缜精疲力尽,终于放弃。
不要死。
哪怕是这样的苟且,或许熬到七老八十,他们就冲破出去了呢。
陆缜撑起身子,蹭掉唇角的血迹,走过来,抱住她。
“陆缜,你——”楚殷用力挣扎。
耳边,少年的声音像是折断的刀片,嘶哑得可怕:“楚殷……我爱你。”
所有难言之隐,都在这句话里。
不要死……为了渺远的一点点希望。
他们一起,活下去——
……
凌晨。
陆缜从梦里睁开眼睛。
又梦到她了。
房间寂静无声,空阔的大床上只有陆缜一个人,躺得像一具尸体。
梦里那年他19岁,本以为世上最痛的事不过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后来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更痛苦——
无边的禁制消失了,而她走了。
空空如也的胃部开始痉挛,陆缜很久之后才慢慢蜷起来,抵住疼痛的部位。
和冰冷的现实相比,就连梦里激烈清晰的痛苦都更让人幸福。
这是她离开的第五年。
从整个人疯得可怕,到渐渐归于沉寂,光阴像一把无情的刀。
对于楚殷来说,死亡大概是真正的逃离,新的人生里她可能会快乐。
而陆缜,带着整个世界的巨大秘密,独自一人苟活在世上。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活着,但也没有什么契机去死。
世界如此虚假,就连活着也变得虚假。
一切都毫无意义。
直到——
……
“哎,公司新来的那个小助理还挺能干。”
“是啊,虽然长得一般般,但是会来事……”
新入职的小助理穿着规规矩矩的OL风职场装,抱着一沓文件穿梭在公司里。
“哎,小王——”前辈叫住她。
“小王”连忙站住,问:“刘姐,什么事?”
“我那边有点事,”她把一个托盘递给她,“这咖啡,你送到陆总办公室吧!”
小王顿了顿,抬起眼:“我吗?”
刘姐这才发现,这小助理平时闷头做事不显眼,但其实一双眼睛很亮,莫名让人有种,她其实应该很漂亮的感觉。
见刘姐愣了愣,小助理才温和无害地笑了下:“但我都没进过陆总办公室,突然去送咖啡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刘姐拍了拍她的肩膀,“送完就赶紧出来,陆总不会注意到你的——放心吧,他眼里基本没有女人。”
……别说女人,怕是连个活物都没有。刘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要说陆缜,年纪轻轻的财阀掌权人,身家和长相都是顶尖,身后的女人前仆后继都正常——但偏偏,这位是个没有心的。
据坊间传闻,很多年前陆家有过一场夺权大战,输的那一方是陆总的小叔,现在人还在监狱里蹲着,足见陆缜这个人心有多狠。
而听说陆缜这个人只在年少时有过一场恋爱,此后多年再没有过女人——虽然公司老人都有耳闻,但刘姐一直不太敢相信。
毕竟……像陆缜这种冰冷得像机器一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人而执迷这么多年?
小助理端着咖啡,走到办公室外,低下头。
从这个角度看,她垂下的发丝挡住了脸,看不清神情。
她在醒来前,还在陆缜的床上。醒来之后,变成了五年后的小助理。
楚殷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托盘。
上辈子潦草结束的一生,这一次她来做结尾。命数多给她一次机会,就是让她来报仇的吧。
临死之前的对话犹在耳畔,她对陆缜说,小心死在她手上。
……这就来了。
楚殷的手指轻颤,去监控的死角,悄悄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纸包,倒进了咖啡里。
——让一切结束吧。
然后她,轻轻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很冷,冷气把这间屋子变得像停尸房。
陆缜就坐在里边工作,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像一台精准的机器。
“陆总,”楚殷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没有抬头看他,“您的咖啡。”
小王和楚殷是完全不一样的,从脸,到身材,到声音,一切都不一样。
但陆缜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新来的?”他忽然问。
楚殷心底冷漠,低头恭敬回答:“是的。”
陆缜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停顿了好几秒。
然后才冰冷地勾起唇角,露出不知是对谁的讥讽神色,又把视线放回文件上。
日思夜想让人成魔,他的精神似乎已经不太正常,竟然会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熟悉。
“小王”退后两步,微微躬身:“陆总,您慢用。”
陆缜低头看着文件,没有回应。
到底有一点尴尬。
楚殷转身离开,下意识抬手蹭了蹭自己鼻尖。
那是个很自然的动作。
陆缜落在桌面的指尖骤然收紧。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一步步往门口走。
走路的姿势,出脚的深浅,有些穿不惯的高跟鞋。
如此荒诞,可一切却那么熟悉。在梦里反复出现很多回。
是你吗。
……是你吧。
陆缜的指尖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常年冷漠的神情撕裂一瞬,从内里透出些不可置信的疯狂来。
“——慢着!”
楚殷落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缩,镇定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陆总?”
陆缜长久地看着她,久到楚殷脊背都缓慢僵硬。
他的神情……难以形容,不辨喜怒。
只有陆缜知道,那是种奇异的、但掩藏起来的狂热。
很久之后,陆缜才垂眼看向手里的咖啡。
“……回来。”他轻声说,“杯子……你收走。”
楚殷后背被汗湿了,顿了一秒才道:“……哦。”
她慢慢走回陆缜的办公桌前。
陆缜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杯子上,拿起来,送到嘴边。
楚殷的心脏猛地悬空,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杯口。
陆缜观察到她的神色,那一刻忽然就懂了,为什么失而复得的人还会回来。
他勾起唇角,笑得厉害,眼角都泛起浅淡的红。
——何其有幸,她来要他的命。
这行尸走肉的人生终于可以葬送在她这里。
他甚至觉得幸福。
陆缜掀起眼皮,瞳色很黑很黑,含笑着看了她一眼。
楚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喝下去,她就杀死陆缜了。
那个年少时欢喜,却折断她的双翼,倾注了她一生爱恨的人——就真的死在她手里了。
陆缜仰起脖颈。
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