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楼里缺少一点花卉。
谢蕊去买了花草种子,还有小树苗。
分别种在院子前后。
她指着栽下去的一颗银杏,对小少年道:“等这颗小树长大了,阿泽也长大啦。”
她目光温和,看着撬土栽树的他。
小少年太忙了,默默承担了家里男子汉的角色。
只要是力气活,拿重物的东西,他几乎都不让她碰。
甚至,他偷偷学会了做菜。
完美做出了她喜欢吃的口味。
家里的大小事情,渐渐从她主导,落到他手中。
他用自己这个年纪能有的一切行动宠她。
谢蕊很感慨。
院子里的花一年一年的开,败了还有第二年更加艳丽。
她朝唐泽弯唇:“阿泽,你来呀。”
她手里一截粉笔。
每年春天,她都会在按着小少年的身高,在院墙上比划那么一下。
小少年一年比一年长得快,像浇了水的小树苗。
她一开始捡到他,他还比她矮。
可是现在,她要踮脚才能在他头顶画那一道线。
“我家阿泽长得真快!”
她笑眯眯扔掉粉笔,端详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喜爱。
“阿泽,多吃肉就会长高,我没骗你吧。”她凑过去,睁着杏儿眼,脸蛋白净。
少年长喉结。
看她时,眼神淡然沉静。仿佛他才是那个大一点的人。
“太阳晒。”他沉默地挡住光,掩住自己看她眼神的复杂。
她可能不知道。
她一点没变。
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定格,她的容颜一丁点没有改变。
他只要再长大一点。
他们落在旁人眼里,就不会再是姐姐带着弟弟。
而是…
他不做声地去给脸颊流汗的女人拿冰沙。
于是谢蕊就像个养尊处优的监工,被按在太师椅里看他给树和花朵浇水。
边吃冰沙边看他。
“阿泽真能干!”她声音甜。
她穿着沙质长裙,裙摆被风吹,向上卷动,露出白皙小腿。
少年听不到她说话了,回头看她。
她静静睡在躺椅里,模样恬静。
手边是只来得及舀一口的冰沙,还没怎么吃。
她睡着了很可爱。
少年视线向下,看到裙摆下的半截白皙小腿,下意识别开目光。
他站了半晌,抱起她往房里走。
快十三岁的小少年,吃的多,力气也大,他抱起她甚至不太费什么力气。
她睡的很熟,没有被吵醒,直到放在床上盖了薄被,还是放松的模样。
他静静看她片刻,轻轻掩上门出去。
谢蕊醒来已经是下午。
她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在床上,愣了半晌。
她好像越来越嗜睡了。
近来她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就像上了年纪的人,力气变小胃口变少,很爱睡觉,精神也不佳。
以前靠喝咖啡能熬下来的夜,现在不行了。
设计图她常常画了一点,就不知不觉睡着。
她吃的一少,唐泽就警觉地问她:“不舒服?”
不太想让少年担心,谢蕊就总是勉强自己努力多吃一点。
可是今天却实在吃不下。
少年做好的午饭,明明都是她往常最爱的东西,她才拿起筷子,就昏昏欲睡,没有胃口。
唐泽看向她,眸光隐含关切担心。
谢蕊伪装成没事的样子,任性地放下筷子:“我不想吃这个啦。”
她抬起水莹莹的眸子,撒娇起来年纪就更小了。
唐泽看她半晌,见她脸蛋白里透红,眼眸灵动一如往常。
刚才一瞬之间悬起的心放下,他平静地问她:“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谢蕊歪头想了想:“饺子。想吃鲜虾饺。”
“好。”他顿了顿,“晚饭做虾饺。现在先吃一点,嗯?”
他哄人时像个大人,声线有少年独特的清冽。
拿起谢蕊放下的筷子和碗,他换了一个勺子,把她最爱吃的几个菜弄到一个碗里。
他坐在她身侧,舀了一口饭喂她:“吃一点。”
小少年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专注耐心。黑眸漆漆。
谢蕊被他哄得想哭。
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
她如果不在。
抑制住鼻酸,她听话的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
她嚼东西慢,吃一点就要缓好一会,少年也不催她,就慢慢等。
谢蕊觉得有点累了,她忍住,借着撒娇掩饰,靠到他胸膛。
“我不想吃了。不吃可以吗?”
心里咚咚的发慌,她眼前冒金星,想晕,怕自己再吃下去会露出端倪。
少年深深看着她,带点探究。
她不让他多想,脑袋一拱,像小松鼠一样蹭蹭他:“我想睡觉。”
她找了借口:“昨天画图画的晚,我要补觉。”
“好。”他放下碗。
谢蕊试着站起来,发觉腿脚没力气,她心里一慌,却忍住。
“阿泽现在长得好高哦,可以背我去房间嘛?”
她张开双手,雀跃神态像个孩子。
唐泽抿了抿唇:“好。”
他弯腰,让她趴到背上。
她很柔软,也很轻。
他背着她,脚步放缓。
“不用那么累,我…”
他听到细微呼吸声,住嘴回眸,她又睡着了,就在他的背上。
他也可以挣钱的。
不会太久,他可以让她不再工作。
存很多很多的钱给她花。
她不用再熬夜画图。
她喜欢数现金,他就买上保险柜,存金条、珠宝、和她喜欢的一切。
叫她开心。
少年心里念头坚定。
他开始懂什么是付出。
就是只要她快乐。
他都可以。
*
谢蕊不太接设计单子了。
唐泽上学以后,她常常在家里晕倒,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没力气。
她瞒着小少年,自己悄悄去医院挂号检查。
检查结果,一切如常。
医生拿着报告单,问她:“是觉得没力气,想睡觉?小姑娘,你是不是熬夜熬多了。”
谢蕊迟疑点头。
医生将报告单一放:“少看手机电脑。现在的小孩,身体都被电子产品搞坏了。你天天对着有辐射的东西,日夜颠倒,还指望身体强健如牛嘛?”
谢蕊捏着单子,看了半晌,没说话。
并不是这样。
她可以感觉到,身体在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
容貌还是二十一岁的模样,娇美明媚,身体却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
有些迟缓。
可她心里却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翼。
她开始早早睡觉,不再画图。
然而效果甚微。
唐泽身体长得快,新买的衣服,甚至有时候跟不上他的速度。
谢蕊发觉他最近放学回来的晚。
不再是平时那样早早五点多回来,他总是到了□□点才到家。
她寻思是不是小少年在学校里交了朋友,或者是太过用功。
以前她总是忙着做设计图,而小唐泽就在不远的地方陪着她。
他像一只安静的猫。
然而现在,当她手里不再忙什么,唐泽也不在身旁,这个漂亮的小洋楼,就猝然变得空荡。
她盼着他回来,还盼着和他说话聊天。
不知道时间还有多少,不知道还能留在这里多久。
她心里怕。
可是她不敢说。
不敢让他知道。
怎么说的出口。
这天傍晚,她在厨房里忙,想着做点什么好吃的。
端午节了,她试着裹粽子。
新鲜的粽叶,蒸得晶莹剔透的糯米。
冰箱里有她早前买的蜜枣,她起身去拿。
然而手脚忽然一软,她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身体僵硬。
手里的半个粽子,脱手掉到地上。
意识失去了好半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醒来时,外面天色渐黑。
她听到有钥匙扭动的声音,挣扎着起来。
可是腰钻心地一痛,使不上力气。
谢蕊急出冷汗。
她有些不敢想象,唐泽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样。
她艰难使力气。
“蕊蕊。”屋外少年喊她名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会用大人口吻这样喊她了。
一天天的听下来,谢蕊渐渐习惯。
唯独今天不习惯。
她宁愿他再晚一点回来。
她不吭声,使出浑身力气,身体发抖,忍着钻心的腰痛,试图站起来。
“我回…”
少年进了厨房,半截声音戛然而止。
他扔下手里的一切冲过来。
谢蕊落进少年胸膛,有些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捏着他衣服一角,轻轻晃晃。
少年这一晚几乎没睡。
他一直在她床边守着她看。
谢蕊睡着了,不知道他还在身边。
直到天亮她醒。
看到一双幽深黑眸。
他看着她时很安静,不说话。
脸色却很难看。
谢蕊动了动手指,哄他:“你这样粘着姐姐,要是我以后老了没了,你怎么办呢。”
少年眼也不眨:“一起。”
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过太阳。只有过她。
他说话简短,那两个字也一如往常有些冷淡,
谢蕊却狠狠怔住,鼻子一酸。
所以如果她这幅身体没了,他也要跟着吗。
笨蛋。
她手有些抖,补救似的哄他:“我刚才开玩笑的啦。我要活个七□□十岁,才能老,对不对?”
外头太阳老高了,谢蕊催他去上学:“好孩子不能逃课,我等着阿泽给我拿好多个第一回来。你乖嘛。”
然而不管她怎么劝哄,少年铁了心的不离开。
他不要什么学业成绩。
只牢牢守着她。
他喂她吃饭,抱她去洗漱,一言不发地照顾她。
他的沉默,让谢蕊心慌。
她真的很害怕。
怕他以后…想不开。
他们相依为命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彼此。
难道她会舍得离开他吗?
想到他接下来的日子,也许要一个人漫长的熬过,她的心就很痛。
人的心,原来真的是会痛的。
为他心疼。
她依着他休息,不再提让他去上学,老师打电话来,她也帮着请假。
“阿泽,中午我们吃汤圆好不好?”
她娇娇地,一开口语声温柔动人。
“好。”少年从来都依着她。
他抱她到沙发,让她可以看电视。
谢蕊一直和他说,自己只是腰扭伤了,所以要休养几天。她甚至拿出上次去做的体检报告,给他看。
她不知道唐泽有没有相信,可她已经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