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得很突然,谢蕊猝不及防僵住。
“……”她望着唐泽的双眸,被漆黑双瞳攥住视线,一时不知说什么。
要她说什么呢?
因为上辈子怕死了你的死缠烂打,所以这辈子先入为主的远离你。
她有把“讨厌”两个字都写在脸上吗?
谢蕊怔怔的想。
唐泽唇角紧抿。
凝视靠着墙壁的少女。
她在尽量躲着他,每一个小动作都昭示着满满的抗拒。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注视她。
说不清为什么,见她第一眼,他就莫名有些在意。
他们之间似乎还颇有缘分。几天之内,光是偶遇便有数次。
可是少女却将他讨厌的很。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长着一双掩不住心事的澄澈眼睛。
每次看向他,乌黑的杏儿眼便呈现震颤的恐惧。
有时他真想仔细看一看她的眼睛,里面装着的自己是否长得很恐怖。
否则,为什么别人不怕他,唯独她,不是对他视而不见,就是退避三舍。
下课铃声响了。
没等到回答的唐泽,猝然扭头,他起身走出了教室。
少年背影修长清瘦,莫名有些孤寂。
谢蕊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一时没办法把这个清俊少年和前世阴翳固执的唐泽,联系在一起了。
李向庭撑着下巴,朝谢蕊眨狐狸眼:“小蕊蕊,你做了什么,把冰山气跑了。”
谢蕊红着脸转过头,没有理他。
直觉告诉她,李向庭也是个麻烦的人。
她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相貌平平不妖孽的。
小少女顶着颗历经沧桑的心,兀自叹气。
看谢蕊这个反应,李向庭意味深长一笑。
看起来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
又是黄昏。
胡同里卖菜的张奶奶还没收摊,蹲在路边等。
这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收工的高峰期,胡同里只有一抹夕阳照着。
张奶奶看了看篮子,捏着一叠收到的零钱坐在那里数。
篮子里还有胡萝卜、一把小香葱、三块土豆、还有一颗大白菜,除了这些,还有一块五花肉。
经过的路人看了她一眼:“五花肉怎么卖?”
张奶奶放好钞票,摆摆手摇头:“不卖了,收摊了。”
“还没卖完收什么摊。”路人嘀嘀咕咕骑上自行车走了。
张奶奶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胡同尽头走来的少年。
她忙站起来,招呼道:“来,阿泽,刚好今天又剩这点菜了,卖不掉。你拿回去啊。”
张奶奶慈祥的眯着眼笑,好说歹说把这些完好的菜用袋子装好了塞给唐泽。
少年沉默了片刻,开口:“张奶奶,昨天的还没吃完。”
老人收拾好篮子笑:“那就赶紧吃掉,菜放着啊就不新鲜了。”
唐泽不说话,眼帘垂下。
少年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个头比起前几年高了一大截,可是却显得很瘦。
张奶奶看在眼里,分外怜惜:“孩子啊,听奶奶一句话,好好过日子,这两年熬过去考上大学就好了。你出人头地了,你姐姐要是知道了也高兴。”
“至于菜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早些年你姐姐给了我一笔钱,叫我以后照应着你。地里自己种的东西不值钱,就是养你一辈子也够。”
唐泽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他走远了,天也慢慢暗下去了。
张奶奶在原地看了唐泽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可怜孩子。”
胡同里的一户人家走出来看到她,问:“又给那孩子送菜呢?”
张奶奶摆摆手,拎着菜篮子准备回家。
她家也住这条胡同里,后院里种了点菜,走过来也不用花费多长时间。
但毕竟年纪大了,养的儿女又都很争气,家里不缺钱,其实早就可以不卖菜了。
这些年风雨无阻来摆摊,未必不是因为曾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张奶奶仔细地回忆唐泽的姐姐。
当年那姑娘拿着好大一笔钱来拜托她:“奶奶,我工作要出远门,以后要是不在家的时候,劳烦您帮我照顾一下阿泽,给他留点菜就行。”
本来就是街坊邻里,这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她自然是一口应下。
只是没想到,这一趟远门会这么久。久到大家都知道,那姑娘是出了事…
张奶奶摇头,步子有些蹒跚。
年纪一大,记性也开始走下坡路,她只记得那姑娘长得水灵漂亮,和唐泽一般的模样出挑。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样子。
那么好一个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留下一个没爹没娘的弟弟,这么些年孤苦伶仃的长大。
“哎。都是苦命娃子…”
*
胡同里的老房子,当年曾经很漂亮。
青灰色的砖瓦,白色的墙,爬山虎缠缠绵绵地爬到阳台。
整栋小楼说不清的清幽宁静。
如今却因为住的人少了,渐渐失去生气。
唐泽进门停顿半晌,看了眼藤蔓。
他还记得当年搬到这个院子时的景象。
——那天的天气,万里无云。
他以为自己将要有一个家。
而这里,便是开始。
回忆里的一切画面,还都清晰真切,唯独那个女人的面孔,像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
立在院子里的少年,捂住额头。
牙齿紧咬,腮帮子鼓起隐忍的线条。
他漆黑的眸子泛着股倔强,低挡着因为回忆不该想的东西而生出的疼痛。
半晌,那股不适终于过去。
他将张奶奶给的菜放到了地上,苍白着脸进门。
小楼只有他一个人住,静到令人厌烦。
这栋房子,他一个人住了四五年。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
唐泽没开灯,摸着黑进了书房。
缺少女主人的气息,整栋房子就显得过于安静和空旷。
从前的家具慢慢变旧。
唐泽绕开沙发,从柜子后面拖出一个保险柜。
他面无表情输入密码,长指灵活的在上面按了几下,又验证指纹。
密码箱打开了,里面是成堆的金条,还有一叠一叠的现金。
现金被他换成了汇率最高的外币。花花绿绿的颜色。
金子实在是一种会发光的东西。
保险柜已经快被塞满了,他用力一拉,便有一根金条滚了出来,掉到地上。
地毯陈旧的颜色,越发衬托金光闪耀。
静寂的夜晚,少年守着财产惊人的柜子,沉默。
他盯着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重新锁起来,把它放回原位。
夜晚不期而至。
张奶奶给的菜,孤独的蹲在楼下小院的石桌上,没能让少年多看一眼。
已经夜里一点了。
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少年十指翻飞,切换了屏幕上的涨幅画面,给交易所的阿飞写邮件。
邮件发出去不到一分钟,阿飞的头像闪动。
唐泽关掉弹出来的消息框,并没看对方发了什么。
他视线落到电脑旁的相框上。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手里捧着一只小鹦鹉,和它对视。
深夜工作后的疲惫,在看到相片时,变成了一瞬的恍惚。
“阿泽以后要做一个优秀坚强的男人哦。”
他依然模糊地记得她的只言片语。
那个女人捡到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孤儿。
众叛亲离,被所有人视作不祥。
要改造一个阴翳孤僻的孩子变得阳光向上,并不是一句两句叮嘱可以做到的。
偏偏那个女人却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将他捡回来,说以后要给他一个家。
他以为她会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