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莛听不得那些惨叫,只觉头皮都发麻,像是脑袋都要炸开,急急忙忙得想避开,却见那些惨叫的苦役们当中,竟是此起彼伏地喊着:“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薄厌凉充耳不闻,顾宝莛却驻足,看向那边,忍不住对薄兄说:“他们是在喊我们吗?”
薄厌凉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话你要过去吗?”
顾宝莛反问:“过去会少一块儿肉吗?”
薄厌凉笑了笑,实在是拿顾宝莛当真没有办法,又只好下马来,将马虫吸拴好在喝糖水的草棚桩子上,说:“不会,但是我怕你为难。”
顾宝莛也知道那些苦役们说不定是有些聪明人,歪打正着猜中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来喊他们过去。
可过去之后听的都是求饶,都是哭泣,顾宝莛想,自己的确会为难,最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明知道自己见不得人们受苦,就应该像薄厌凉那样假装没有听见,直接离开。
“听了再说吧,还不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呢。”顾宝莛自我安慰一番,走在薄厌凉的身后一点,习惯性的被薄兄稍稍挡在后面,声音是自我振作了一番后的乐观。
他们走近那群被鞭打得遍体鳞伤,大冷天也光着上身,瘦骨嶙峋满身水滴的苦役们,在距离苦役只有十步之遥的时候,顾宝莛便见之前那位和他有过一瞬对视的老人忽地跪下,带领着身后不知多少的苦役一同五体投地般将额头磕在地上。
牛忠这才看见薄公子等人居然过来了,紧张道:“公子怎地过来了?这里脏得很!”
顾宝莛摆了摆手,说:“无妨,只是好奇而已。不知这位老人是谁?叫我来作何?”
牛忠抢先说道:“他们哪里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看公子你们是个好欺负的菩萨心肠,想要得些便宜的好处,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好事?!公子们,你们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的假象蒙蔽,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本就该死!”
牛忠瞧着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但此刻他暴露出些许对苦役的态度,这很正常,任谁见着敌军俘虏,都要么害怕,要么痛恨。
就像薄先生一样,至今痛恨匈奴,恨到骨子里去了,所以对厌凉兄这样苛刻。
顾宝莛理解所有人,所以他只是过来看看,不曾一见这些苦役哭就爱心泛滥,只是对牛忠点了点头,说:“谢谢牛大哥提醒。”
见两位明显身居高位的公子当真是好奇这些苦役为什么突然喊他们留步,牛忠便也只能任由公子们和苦役对话,自个儿时时刻刻的环视四周,手里鞭子拽得死紧,但凡有个人敢冲出来唐突贵人,立马就得成为他鞭下亡魂!
所有河官差役见状,停下了呵斥与鞭打,俱是盯着带头的老头儿,而那老头儿始终不曾抬头,像是要深深地将脑袋埋进泥土里,声音便也是从泥土里出来,染着沙哑与零星难以舍弃的自尊,说:“罪人柯光宗、赵国庸城太守,拜见公子。”
顾宝莛垂眸看着这位老者,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挑好了措辞,才微笑着说:“原来是柯太守,不知太守叫住本公子有何贵干?”
柯太守顿了顿:“公子是否是为了牛痘一事而来?”
“是又如何?”
柯太守急忙道:“不知公子来这里可考察出了什么?认为我等罪人能否种痘?”
顾宝莛听出了老人话里的急切:“柯太守想要种痘?”
柯太守被河水泡得发白的身体上和所有苦役一样,布满寒霜,听得顾宝莛平静的问话,柯太守忽地抬起头来,面上是一双精亮的眼与视死如归的神情,柯太守说:“回公子的话,并非老夫想要种痘,而是老夫知晓天花之可怕,如今大战方歇,正是为空有霍乱、天花、疫病等乘虚而入,我等虽是罪人,但也是为国生死不顾之人!如今既然国破,我等甘愿成为苦役,但希望能够得一种痘之机会!”
“你们这是在和我讨价还价?”顾宝莛刻意皱眉。
柯太守又磕了几个头下去,说:“非也,只是乞求。”
“你们信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信!”柯太守颤抖的声音此刻竟是也尤为响亮,“曙国上下都种,我们为何不信?只是原本自知是罪人之身,没有机会,如今适逢太子殿下宽厚待人,菩萨心肠,罪人才斗胆有这样的奢望,罪人本也是人,苦役虽苦,但总是活着,无论是清理河道还是修路,总有一日能够等来曙国陛下开恩的那一日,等那天,我们兴许还能回去,与家人团聚,在此之前,若天花来临,那是十死无生!只愿公子开恩,太子开恩!”
听到这里,顾宝莛明白,这个柯太守想必是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但太守并不明说,只是求他,说的话也十分真切,顾宝莛思索片刻,总觉得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巧合,自己居然落入了方才牛大哥所说的境地。
这些苦役的脖子上拴着不知何时会死的绳子,但只要还能干活,便觉得自己还能活一阵子,这些俘虏的亲人远在原址,既成为曙国的新居民,也是这些苦役日思夜想的希望,让他们能够忍受种种磨难,也要活着,而自己手中的牛痘是让他们松一松脖子上绳子的利器,只要给他们,他们便感激涕零……
他无法告诉他们,三哥或许不会让他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无罪释放,回去与家人团聚,他们会永远在最累最苦的工作岗位上奉献一切,直至死亡。
“可种痘之后,需要静养,你们恐怕没有什么时间静养,若是当真种痘,大概也会分批次进行,进度很慢很慢,而且很可能有危险。”
柯太守只要这一句话便够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这一片的苦役有的跟着柯太守一块儿感激涕零,有的则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柯太守在磕头,他们便跟着磕。
顾宝莛和薄厌凉上马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又进入工作状态的苦役们,对薄厌凉说:“柯太守你知道吗?”
薄厌凉略略点头,说:“在军中的时候听过,庸城战役赵国援兵迟迟未到,柯太守守城三月,城中多有饿死,也没有投降,直至赵国国君被擒,才打开城门,据说哭得呕血,心死如灰,大概是以为城中所有人都会死吧……但三王爷没有那么做,只是将所有兵丁都当作战俘带回来了。”
“原是个爱国之人。”
“的确是有些气节,所以在苦役里也有些话语权。”说到这里,薄厌凉忽地驻马,“小七,宫里有人来了。”
顾宝莛朝那骑马飞奔而来的太子侍卫看去,有些意外他们居然能找到这里来,等侍卫落马单膝行礼,顾宝莛还没有问出口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听侍卫严肃紧张地说:“属下奉六王爷之命,前来告知公子,东武将军死了!”
顾宝莛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薄兄冷声说:“怎么死的?”
侍卫:“下午种了牛痘后在家中举水缸,水缸抛向空中未能接住,砸……砸死了!”
顾宝莛嘴角一抽,心道不好,这东武将军身经百战,在外面征战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事,身体好的一逼,结果种了牛痘就死了,哪怕是个意外,也指不定东武将军的亲属怎么想!说不定还要把东武将军的死安在他的头上!小说里面都这样写的!
“厌凉……”顾宝莛下意识喊了一声好友。
薄厌凉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里精光锋利得像是一把刀,却对顾小七笑了一下:“小七你回南三所,什么都不要管,我去一趟东武将军府上。”
“我不用一起去吗?”
“不用,你是太子,太子只用坐在宫里,哪儿也不必去。”
作者有话要说:秦朝有一个皇帝就是举鼎死的……忘记叫啥了,是看大秦帝国知道的,现在只记得富大龙演的赢驷好帅好霸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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