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二王爷顾赤厚前往皇宫之前在家里先填了点儿暖胃的粥进肚子,顾赤厚生得高大威猛,坐在凳子上和妻子、小舅子比起来简直犹如一座小山。
吃饭的时候,家里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他吃饭又快,囫囵一两口就跟野猪拱食一样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顾赤厚吃完,喜欢和儿子润泽交流一下感情。
小子润泽被妻子打扮得十分富贵大气,见着父亲倒也没有一点儿害怕和瑟缩,顾赤厚捞起小儿子便坐在自己腿上,这样的举动总让他想起很久之前大哥和父亲抱着自己孩子的那个样子,像是一种微妙的传承,如今他也做了父亲,能够抱着自己的孩子。
外间有太监前来催促,顾赤厚正巧也不过吃了个三分饱,抱着润泽就要一同进宫去,谁知道正要走呢,却被妻子廖雪娘欲言又止的神情拦了一下,夫妻两个走到隐蔽的小隔间说话去了,留下小外甥和最近也不出去闯祸的廖碧君两人小眼瞪着大眼,没什么话可说。
隔间里,廖雪娘支支吾吾,有些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她已经想了好几日了,今天到底是觉得应该只会丈夫一声,免得丈夫从别人的嘴里听到,那才叫不好。
“赤厚,有件事,我想你该知道。”廖雪娘垂着睫毛,半真半假的说,“你也晓得我那位弟弟没个分寸,前段时间和你七弟混在院子里面得了牛痘,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是担心,所以叫了个女道来做法事,保佑他们平安,也为你我的儿子润泽祈福,结果不知道怎么的,都传遍了京城,现在大家都找那道士做法,还说不找她的话,就没有办法防御天花……我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了,只怕是耽误七弟的大事……你说怎么办啊?”
顾赤厚身着简便常服,对妻子的话没有半分疑惑,听了后,虽然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安慰说:“这个我知道了,我说怎么军中将士们对种牛痘都那么积极了,百姓倒还有些疑虑,原是有这样一桩案子,雪娘你也是好心,不需怕的,我一会儿入皇宫直接和父皇弟弟们说开了就好。”
廖雪娘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是眼底还有些忐忑,她现在也找不到马六姑了,只盼着马六姑不要把她做法事的真实目的给暴露出来,那可是把太子当作妖孽来做法的法事,给她十个脑袋,都没人保得了她,虽说当时让马六姑做法的时候,可没有透露妖孽是谁,只摆了几个妖孽送的物件,但现在廖雪娘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这样鲁莽。
她的丈夫无论如何都是曙国二皇子啊,这老大眼看根本就不能继承皇位,七弟又在朝中毫无势力,不管是顺位继承还是看资历,那都是她的丈夫顾赤厚继承大统,这毫无疑问的呀,而她终会坐上母仪天下的位置,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小小七弟呢?
廖雪娘真是后悔,但也庆幸事情倒现在也没有暴露。
送丈夫出门的时候,廖雪娘和弟弟廖碧君站在门口目送,等进宫的马车消失在傍晚的街角时,廖雪娘才松了口气,手搭在弟弟廖碧君的手背上,露出个暂时的微笑:“碧君,你不是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么?怎么近日不和太子殿下出去了?”
大概所有做错了事情的人,想要弥补掩盖什么的时候,都会这样,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
廖碧君笑着把扇子插在后颈衣领里面,还怪委屈的朝姐姐努了努嘴巴,说:“谁知道呢?近日哪儿都碰不着,弟弟我倒是想见殿下,殿下忙得宫都没出呀,我上哪儿见去?”
“唉,也是。”廖雪娘叹了口气,“谁叫你自己不争气的?让你好好念书,到了年纪有父亲给你找关系,在金陵当个小官,一年生一两级,不出十年,你就能做父亲的左右手,你倒好,成日只晓得往那烟花柳巷里面钻……”
“弟弟再也不去啦。”廖碧君说。
廖雪娘嗔怪地瞪了一眼弟弟:“我还不了解你?此时不去,也不过一两日,一两日过了,就又要不知道被哪个尖脸狐狸眼儿的姑娘勾着几百两几百两银子的往里砸!”
廖公子很认真的摇头:“是真的不去了,总觉得没意思的很,楼里的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哟,还庸脂俗粉,你才多大呀,见着什么美若天仙的人了?你突然顿悟了?”廖雪娘被弟弟逗得一笑,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头轻轻戳了弟弟脑袋一下。
廖公子被戳得装模作样东倒西歪,说:“顿悟说不上,只是总惦记着,觉得皮囊也好,魂魄也好,都是一等一让人欢喜的,其余人与之相比,多了些世俗的污秽,少了些说不出的干净。”
“叫你这么说,你姐姐我也是污秽不堪的了?”
“哪里哪里,弟弟我最脏了。”
“呵,油嘴滑舌。”
这边二王爷府的姐弟两人说着话回了大堂继续用餐,另一边二王爷顾赤厚领着才九岁儿子乘坐王府专用的马车碾压着京城青灰色的石砖,一路入宫。
傍晚的紫禁城灯火辉煌,天边乌云笼罩其上,却让京城的烛光更加耀眼了几分,王世子润泽小朋友趴在马车的窗口,漆黑的大眼睛望着森严的宫门与肃穆的侍卫,忽地坐回位置上,一本正经的询问父王:“父王,近日小宴七叔要来?”
顾赤厚露齿一笑,说:“那是自然的,你问这作何?”
“只是平日里娘亲带我去给皇祖母请安,若是四婶婶和池漪也在,大婶婶和智茼也在,五婶婶也在,就感觉怪安静的,大家都是循规蹈矩的问安,又说些寻常的话,最后再毫无乐趣的各自回府,就觉得少点儿什么。”润泽小朋友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
二王爷顾赤厚朗声哈哈大笑,手掌拍着儿子的后背,说:“你小小年纪还知道少点儿什么?”
“为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五叔和四叔他们偶尔在路上遇见,一块儿去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比娘亲她们去的时候还要气氛凝重,只七叔在,大家才一块儿笑笑说话,就连平时在学堂里逞凶斗狠的池漪见了七叔都要掐着嗓子腻歪过去,别提都好玩了。”
“虽然娘说那池漪都是被四叔教成那样的,是装出来的,但儿子瞧着,不大想是装的,池漪那小子精明着呢,他是真喜欢和七叔一块儿玩。”
“那你呢?”顾赤厚多年不曾回家,原以为会和儿子疏远,但是血缘这个东西却让他和儿子在一碰面就亲近得不行,说话自然也没有个深思熟虑,想说便说了。
润泽声音里有些失落:“我不知道,没有和七叔一块儿玩儿过,但我想我也会喜欢的。”
“好!不愧是我顾赤厚的儿子!”顾赤厚手掌摸着小朋友的脑袋,虽样子五大三粗,但也心思细腻着,说,“你爹我其实也没和你七叔玩过几回,但你得知道,你七叔比你爹小不少哩,你都九岁了,他才十六,爹以前没能和小七一块儿,你以后若是愿意,就代替爹陪你七叔一块儿玩吧。”
“你虽然还小,但是如果和七叔起了争执,得让着你七叔,他身体不好,小时候就经常冬天冻得跟冰棍儿似得,每年和你三叔写信,你三叔还要次次提醒他到了冬天多喝热汤,注意保暖,少吃辛辣,不然感冒起来,你七叔嗓子眼猫一样,堵起来可连呼吸都呼吸不了。”
润泽喜欢听父辈们小时候的故事,这点其实也和顾赤厚差不离,他在军中除了爱看妻子送来的家书,最爱听的就是三弟给自己讲家里的事儿,从小七出生讲到小七六岁,仿佛他也参与了小七整个苦难又可爱的童年。
“那七叔现在好了吗?”润资小朋友听得目不转睛。
顾赤厚摇头:“没有,只冬日还需要注意保暖,你七叔小时候嗓子堵着了,他又不会咳嗽,吐不出痰来,鼻子也堵着,时常需要你三叔和四叔拿磨光滑了的木棍子去刮喉咙,把痰吸出来,现在就喝太医开的防风寒的药,冬日里也得日日抱着暖手炉不放。”
润泽小朋友听到这里,便是一笑,也不知道笑什么,只是和他老爹一块儿怪开心的:“父王,日后你会让七叔去往封地还是留在京城呢?”
顾赤厚忽地一愣,声音压低了一分,说:“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然后又问,“你怎么会这么说?”
润泽小朋友直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却又不怕父王,大方说道:“只是曾听母亲说,日后希望爹不要像四叔那样几乎把七叔当儿子疼,想让七叔搬去封地。”
顾赤厚听了这话,黑色的瞳孔里平静着,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以后这些话不能再说了。”
“儿子知道,儿子只和爹说过这一回。”
“爹也直接告诉你,若是以后你娘再说类似的话,你就回她,说爹永远都只是个带兵的,什么都不会,也不懂,以后是要去边疆为顾家守江山的,若非必要,绝不回京,懂了?”
润泽小朋友眨了眨眼,隐约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谁会住在京城呢?”
顾赤厚伸手一巴掌打在儿子的后脑勺上,这回可不如前几次轻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么多做什么?当你的王世子就够了,听你皇爷爷的话就醒了,你皇爷爷做事永远都有他的道理,你只需要听话,照办,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就好,就像你爹我。”
润泽被亲老子打得差点儿没一头栽倒到地上,还未再和父亲说些什么,便不能再坐马车,下了马车改乘坐轿子,父子两人一人一顶,摇摇晃晃的朝坤宁宫前去。
路上好巧不巧,碰着其他几顶轿子,润泽撩开窗布,便能看见四叔家的池漪也吊儿郎当的像条狗一样把脑袋放在窗口,活像个断头台的将死之人,也不知道七叔喜欢这货哪里,喜欢这货的搞笑吗?
轿子陆陆续续停在坤宁宫大门外,一趟儿的轿子一个个下来人,俱是这天底下最富贵尊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