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十月,北京连着下了几场雨,树上的叶子都已干枯发黄,一天冷过一天。
陈钊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在身边小厮递过条冰冷的毛巾后往脸上一敷,方才驱散了睡意。然后边穿衣服边看着小厮粗手粗脚的叠被,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原本自己房里是有个丫鬟,且不论长相,单论温柔细致也是男子完全不能比拟的。不过前几个月父亲来跟他谈话,看到丫鬟便闲聊了几句,被母亲知道后怀疑二人有染,便将其发卖了。如今这个小厮之前是后厨帮忙的,干活儿生疏的很,但为了母亲顺心,也只能忍了。
待到梳洗完毕,陈钊便去前厅与家人一起用早餐。出于意料的,今日就连好睡懒觉的小妹都早早就坐,众人面露期待之意的看着他。陈钊微怔,旋即苦笑,反应过来忙道:“我与公公打探过,因着马上要年关了,朝廷忙着各种核算,还要祭天,驸马一事估计要在明年三月方能公布。”
陈母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陈钊怕她又要说些刻薄话坏了兴致,连忙道:“不过公公已跟我透露过消息,八、九不离十,基本就是我了。”
听到这里,陈母方才略微缓了缓,“既然如此,那公公那边的孝敬可以停下了吧,死阉人,每次来都要撬走一大笔!”
“万万不可!”陈钊大惊,连忙道:“虽然定下了,但现在成不成都是公公一句话的事,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
陈小妹也开口:“是啊娘,也不差这几个月,你就暂时忍一忍吧。”当然这也不意味她有多好心,眼睛转了转,对着她哥道:“上次嫂子给我的那盒贡品香水我都用完了,你帮我再要个。还有听说她姐姐永福长公主开了个赏珍珠宴,想必她那里也有不少,我还没见过南海珍珠呢,也给我两串儿。”
陈钊头疼欲裂,“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公主嫂嫂,也不要张扬!哪有自己上手讨要的,那些珍珠,是我们祭酒当浙江巡抚之时献给两位公主赏玩,都记录在库房里,我们小门小户的怎么配戴?”
“你这是什么话!你妹妹怎么就不配戴!他日你成了亲,她就是正经小姑子!就算是公主,在我们家也要给我尽媳妇的本分!每天早上起来端茶倒水伺候我们!”陈母柳眉倒挑,蛮横的呵斥。
陈钊讷讷道:“公主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她单独去公主府居住。”
“啊?”陈母傻眼,奴役公主的美梦破碎,“她搬出去了,我们住哪?”
“也有驸马府……”
“可有奴仆随从?”
“都有、都有。”
听到这里陈母方才满意,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甘心道:“那真是便宜她了,哪有媳妇不伺候婆婆的,等到时候再娶几门小妾,好给我们陈家延续香火。”
陈钊刚想出言驳斥母亲,无意中看到桌上清寡的早餐,默默将话咽了进去。哎,为了给他安排婚事,送他进国子监入学,家中已经变卖田产。如果再反驳,母亲小妹又要哭闹不休了,还是算了,左右她们也见不到公主的面……
正当陈钊似鸵鸟般逃避之时,一直静默无言的陈父突然道:“我前两天听见人说看见那个不孝子了,听说他来家中讨要嫁妆,你怎么不给他?”
“什么叫我不给他!当年我刚嫁过来,就送他上学堂,小厮丫鬟配备齐全,这些难道不是钱吗!是他自己忤逆师长被赶出来,我为了平息事端还花了好些银子,这两年家中入不敷出,他还好意思来问我要钱!”陈母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哦!”
陈父手足无措的看着撒泼的妻子,茫然这还是当年那个事事对他温柔小意的女人吗。他又哪里知道随着自己儿子的出息,陈母早就日益对他不耐,百户那点微薄的月俸根本不被其放在眼里。
陈钊再也忍不了家中压抑的气氛,借口上课要迟到便飞奔出门。心中暗自抱怨新来的国子监祭酒。
原来李乘风上任不久便开始改革,明代的国子监其实老师们每个月只讲不到不到一星期课,监生自己背书十三天,抽查复讲八天。也就是说光是给学生们自我支配的时间就将有二十一天,但在这期间学生们都要求在国子监内住宿,并且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天假期可以归家。
明初的时候还好说,在皇帝名臣的监视下,大家都还能认真上学。到了后期,勋贵子弟们先坚持不住了,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的仆从带了一大堆。其实关于这点,李乘风也觉得有些不太合理。成年人尚且没有这么大自制力,更别说一帮少年,在没人看管的,闹出点事太正常了。
于是他重新规定了课表,参考了一下现代社会,要求博士等人每天至少要上两节课,每节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安排为自习、讨论、教师检查三项。另外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必须在学舍居住,且不可带小厮下人。
一张一弛方为正道,李乘风也不是一味的严要求。他规定日后每上五天便可有两天休息时间,这两天家在京城的可以回家住宿。
此规定一出,不服的当然是大有人在。不过之前也谈到,国子监从景泰起便江河日下,真正的公侯之家都请先生在自己家中单独教学,还有许多去南方拜访名师大儒。真正来念书的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即使有反对意见,也被忽略。
李乘风面不改色的又收拾了几个刺头儿,严重的甚至赶出国子监,这样一套下来,学生们也都老实多了。
陈钊顶着冷风赶到国子监,门口早已排起长队。今天是返校的日子,监丞唐正刚带着几个斋长对返校的学生逐一记录,并检查他们身上有无违禁物品。此情此景令李乘风不由回想起当年小学时被教导主任和大队委们抓包,忍不住替学生们求情,都是成年人了,不让带违禁物品是应该的,可是闲书也不让未免太过苛责。
唐正刚则表示玉不琢不成器,高标准严要求是对学生们好,而且德育这一块归自己管,让李乘风不要耽误他工作。李乘风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陈钊站到队伍末尾,脑海中不停温习着之前的功课,家中母亲小妹日夜闹腾,他根本没有时间看书。现在不同以往,老师们都很严格,要是没合格,便记录下来,一个月内达到三次便要被罚。
正当他背得入神,忽然背后有人踹了他一脚,陈钊直接摔了个大马趴,狼狈不堪的起身后,只见周围人都在窃窃发笑。
愤怒的扫视了一圈,陈钊迅速锁定目标,指着对方大骂:“钱中原!你不要欺人太甚!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笑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是小爷做的?自己人品那么差,指不定是谁踢得你。”钱中原笑得一脸张狂肆意。
陈钊再也忍不了了,跟钱中原扭打做一团。这二人其实半斤八两,与同窗关系都不是太好,所以也没有相劝的,大家都笑着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