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语随着陆千帆进了书房,熟悉的场景和父亲的气息让他心里更加难受——程斯语的脚步沉重,周身害怕的发冷甚至发抖。如果以后父亲不在了,他想他再也没有勇气走进这里。
习惯性地关门之后,程斯语准备好了迎接陆千帆的一切责备与不满,他知道他做的不对,可是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自始至终他只是想为父亲做点什么,可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原来在这样的生死大事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在一次次享受着父亲的守护和救赎之后,面对父亲的人生磨难与困境束手无策。
这种无力感几日之内就击垮了程斯语,他对自己失望甚至绝望,他苛求陆川希望他能代替自己让父亲老怀安慰,他希望孩子能快点长大让父亲多享受一些天伦之乐……
可是陆千帆今日,并没有一丝一毫打算责备刁难的心思。
“小语。”陆千帆很平静地叫他,正如他每一次生气的或者冷静的,从容淡定地招呼着他最得意的儿子,“过来,到这儿来。”
“爸,您要跟我说什么?”程斯语硬着头皮明知故问。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跟我装?”陆千帆一语道破。
看着陆千帆又一次坐在了书桌前,程斯语眼前霎时模糊,他想起曾经的无数次陆千帆比今日要严厉的多,他下一个动作就会飞快地打开抽屉拿出他又恨又怕的戒尺随机给他一次次刻苦铭心的教训,可是现在看来,连这也会成为再也求而不得的奢望,未来的路再没人看着他走了。无论行差走错还是困顿无助,他都只能靠自己……
“怕什么,不会打你。”陆千帆将自己的病例一一平铺在桌子上,像是介绍什么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工作资料一样,清楚而缺乏情感,除了最后那句,暂时没有可行的治疗方案。
换句话说,陆千帆是在跟时间博弈,俗称等死。
“爸……我现在……真想让你打我一顿,像从前一样……”程斯语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突然孱弱的父亲,明明曾经那个如山一般坚毅的男人就在眼前。
陆千帆笑笑,像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样,欣慰道,“不用了,我的好儿子长大了,你已经可以事事都独当一面,什么都做得很好了。”
“爸,爸我没有,我还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求求您,陆家不能没有您,我不能没有您……爸,不要离开我们……”程斯语的情绪突然崩溃,伏在陆千帆膝头大哭。他已经完全无暇顾及此时该在父亲的面前如何表现才能显得成熟懂事,他一边自责这样的留恋与依赖会加重陆千帆的心理负担,可另一面他又实在太害怕失去他生命中这个神一样的支柱——他想多叫他几声,爸爸。
“好了好了,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还好端端在这里么?”陆千帆难得温情地将程斯语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膀后背安慰,而另一只手,则用手背偷偷抹去自己同样抑制不住的热泪。
“对,爸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程斯语胡乱在脸上抹着眼泪,抽抽嗒嗒的样子比他十三岁在陆千帆面前更像个孩子,“我会给爸找最好的大夫,您会长命百岁,会一直看着我们……以后您要听我的好,好好休养身体,保重自己!”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终于到了这一天,爸爸要听儿子的话,并且深感安慰。
陆千帆点点头,目前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了解,父子之间相互的安慰与要求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人活着就是要有点希望和盼头啊,像他这样一辈子都在跟自己较劲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放弃的。
“小语,答应爸爸一件事情……”陆千帆又开始严肃起来。
“爸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程斯语的情绪也渐渐平复,现在已经可以理智地跟陆千帆探讨他的治疗方案。
“真到了那一天,你来做主吧。如果我失去意识,不要强行抢救。”陆千帆很平静地嘱咐着,“毫无尊严的煎熬远不如体面的结束,小语,你懂我的意思吧。”
就算没有今天这番话程斯语也清楚陆千帆的心意,在此之前程斯语自己也是这样的态度,在ICU待了许多日子的经历让他对垂死挣扎的治疗心存胆怯,那样的折磨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受一次,也完全理解父亲的选择。可是作为家人,程斯语才能真正明白,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之人在那一刻决定放弃会有多么的痛苦和艰难。
“爸,咱们现在不说这个好吗?以后您都要听我的,即便不能马上手术也可以保守治疗,那次我病的那么严重都可以好转过来,我以为自己真的会失明成为废人,却没想到能再看见你们,像现在这样幸福地生活,所以爸您也不要轻易放弃,好吗?儿子求您了……”程斯语握着陆千帆的手,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