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川心如刀割。
眼前这人,曾为了能把他带在身边,舍弃了自己的妻儿啊!他怎么可以任性那么久,连一点点消息都不留给他老人家。他实在,实在是不孝之极。
心中感情汹涌,眼中盈满泪水。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小帆,给他找点吃的。”卓奕铭知道程青川晕车,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必定是不敢多吃东西的。
“是,师父。”陆千帆马上照办,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有什么能入得了这挑剔师弟的嘴。
扑通一声,程青川跪下了。
卓奕铭笑了,虽然笑的并不好看,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知何时也淌下了浑浊的泪——那是专属于老人家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
“老子还没死呢,你这小畜生哭什么。”卓奕铭的精神一下子好转了许多,骂人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意,“这帮小护士总是同情孤寡老人一般地看着我,我才懒得抬眼搭理他们。老子不是没儿子,我有……咳咳……我有两个儿子呢……”
“师父您别急,先喝点水。”陆千帆忙上前来拍着卓奕铭背心,送服些温水压住了咳嗽。
卓奕铭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程青川更是泣不成声。要不是因为他,卓家大哥怎么会跟师父这般疏远陌生呢!他膝行几步,直接趴在卓奕铭床边,恨不得整个人也跟着一起钻进被子里,将这几年的心酸委屈想念牵挂都一股脑给哭出来,瘦削精干的身子抖得像个筛子。
“行了行了,真是龙王三太子啊?”卓奕铭笑着揉了揉程青川的脑袋,“我这被子都让你给哭湿了……回头看我怎么罚你。”
“师父……您打吧,打我吧……”程青川说着握住了老人的手,曾经厚实有力的手掌已经有了许多皱纹,皮肤也松弛下来,手背上除了点滴留下的淤青还有褐色斑点,难道这就是老年斑?程青川跪坐在腿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卓奕铭道,“师父,您千万别饶了我,我该打!”
卓奕铭几乎笑出了声,脸上又浮现了曾经的大律师惯有的狡猾表情,“我就知道你这个小畜生心眼儿最多,老子现在这样打得动吗?要说投机取巧撒娇耍赖的本事,你那傻儿子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程青川心头一热,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什么时候知道的?您调查过?”
“我可没那么没品,还去调查你的私生活。老子又不是眼瞎心盲,看见了,不就知道了。”卓奕铭说着看了陆千帆一眼。这大徒弟可是最细心睿智的,真说他对于这个养子的身份来历毫不知情,谁信?
“儿愚钝,师父莫怪。”陆千帆知道卓奕铭意思,笑着解释。
“师兄,你真的不知道?真的是……凑巧?”程青川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也是从心底里不相信,要是随便捡个孩子回来,就能正好是他儿子?
陆千帆温和不语,在师父面前永远一副乖巧儿子的听话模样。
“你问问你师兄,这些年花了多少钱赞助了多少孤儿院,那个年岁的孩子他见过多少?”
卓奕铭虽未真的刻意调查过,可是陆千帆是他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徒,脾气秉性又怎么会不了解?陆千帆在卓陆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是瞒不过、更不敢瞒着卓奕铭的,再加上金牌律师的老狐狸师父一向敏锐过人,以及阅人无数心思缜密的特殊职业敏感,又或者还包括对于那个孩子没来由的喜欢和亲近……所有的一切都将那个闯祸的小伙子与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小徒弟连在了一起。随口一问看陆千帆的态度,心中也就有了答案。
“师兄……”程青川一肚子的感激之言。
“孤儿院里做慈善的账都还有,你报销了就行。”陆千帆花他的钱,理直气壮,就当给你养儿子的生活费了。“师父,您要什么也跟青川说,让他好好孝敬您,这小子可有钱了。”
卓奕铭看着这两人从青涩的小伙子到如今的‘成功人士’,仍能像少年时一般谈笑风生顿觉欣慰不已。这样的画面,他真怕自己此生再也看不到了。
人在生病时往往也跟着意志薄弱,多年来咬牙切齿说是死也饶不了程青川这个叛徒的教训,在此刻也都想一笑而过。今天虽然只是个心脏搭桥的微创手术,可是人到了这个年纪,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病来如山倒,从此再也爬不起来……起不来,就再也看不见这些可爱的徒弟徒孙了。
“师父,您不是说让师兄给我找吃的吗,他动也没动……”程青川最是恃宠而骄,马上像个得逞的小孩子,在最疼爱他的长辈面前‘告状’。
陆千帆依旧笑,理直气壮道,“医院的饭菜你吃不惯,要不我还是去给你取根藤条来吧,那才是你熟悉的味道。”
“好了小帆,你的心意我明白。去,给吴妈妈打电话,让她现蒸一锅白米饭,带几个卤鸡腿过来。”卓奕铭在程青川头上点了一点,“小畜生,别以为你躲过去了……只是我不打饿肚子的孩子,等我养好了身体再慢慢跟你算账。”
卤鸡腿……戳中了程青川的泪腺。哪怕程老板早已经吃遍了各种山珍海味,可是师父拿手的卤鸡腿是他味蕾记忆中最想念的味道。于是得寸进尺地撒娇道,“等师父好了,我想吃师父亲手做的。”
刚才是谁嫌儿子矫情来着?人家小语可没这么明目张胆的提要求吧!
“那就是我亲手做的,手术之前做好了,准备着的。”卓奕铭说得平平淡淡,足以在陆千帆心里也激起了一丝波澜。
“师父……知道我会来?”程青川又一次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
“那您……”
“手术前……怕醒不过来,就做了特别多。”卓奕铭深深看了程青川一眼,“其实,我每天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