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朦胧银月裹在层层云里。一道黑色的身影踏宫墙飞出,行走极快,往北城苏府去的。
苏清远这几日住在苏府,一回来,万氏缠着他打听苏清雁和皇上的事,甚至还拉着他神神秘秘问皇上要给苏清雁什么封号。苏清远实在不好意思把苏清雁下药的事说出来,便含糊其辞。
哪知万氏不依不饶,尽管苏清远每日在宫里待到宫门落匙才回府,但万氏仍旧等着他追问。
万氏也没少和孟氏杠,趾高气昂的,就差把‘我女儿要当皇妃’几个字写脸上。
苏清远头疼得很,夜里睡不踏实,一有风吹草动便醒了。
窗子‘吱呀’一声,自外推开。苏清远听到动静,拨开纱帐,摸索着挑亮了蜡烛。
烛光正照在萧怀谨的脸上,苏清远啧嘴道:“皇上还学会爬窗子了。”
“爱卿,我真有事。”萧怀谨笑着欲坐上苏清远的床榻。
苏清远食指戳在萧怀谨的胸膛,“有事站着说。”
“暗卫方才见赌坊的人运了两个大箱子进文斋阁,途中拉的车翻了。从车上的箱子里掉了几十锭银子,夜里慌忙捡漏了两锭。”萧怀谨说着把银子递给苏清远。
苏清远摸到银子底下的凹刻,“永昌八年夏,贵州赈灾银。”两锭银子都刻了这十个字,“这是官银。”
天定朝律,凡军饷、官薪、宫支、赈灾皆拨官银,官银刻年号及用途。再分及地方熔了银才能流通私用。
“朕知道他们多少会贪些,以为他们只敢在熔银时贪火耗,哪知竟明目张胆贪官银。”说到气处,萧怀谨忍无可忍。
“文斋阁和赌坊八成都有熔官银的炉子,否则进去也不感觉到热。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若陡然派兵搜查,想必他们也来不及收,必定抓个正着。”
“清远记得文斋阁掌柜说的歙砚?”
“记得。每隔段时间要往贵州等地……”苏清远恍然大悟,“歙砚本就产于歙州,却还往歙州运歙砚。”
“不出所料,他们将碎银换了银票藏在歙砚暗格,从歙州查。”
苏清远眨巴了双眼,“皇上要我半夜随行去歙州?”
萧怀谨掩嘴咳了两下,赶紧夹紧狐狸尾巴,“明日,明日一早出发,就是来知会苏爱卿一身。知会到了,我走……”萧怀谨嘴上说着走,脚却没挪半分。
“罢了,这么晚了,你在这儿睡吧。”
“好。”萧怀谨脱了外衣往床榻上挤。
苏清远默默吹熄了蜡烛。
半晌,“嘶……”苏清远倒吸了口凉气,“手拿开。”
萧怀谨趁机揉|捏两把,满意地缩了手。
呼吸急促转为均匀,“不是微臣夜宿皇宫,就是皇上夜里爬墙进苏府。我怕要落个祸水惑主的骂名。”
苏清远的话原带了些调侃玩笑,萧怀谨却正经了起来,“祸水说的是汉成帝的皇后和昭仪,清远才不是祸水。”
苏清远噗嗤一笑。
哪知萧怀谨又道:“还是说清远想当我的皇后?”
“睡你的觉,明日要起早。”苏清远掌心捂住脸,他的皇后哪敢想,可说出来确令他神往。
翌日清早,苏清远和萧怀谨去歙州。
还在皇宫里的褚公公进殿服侍皇上更衣,看见绣枕下的字条,才知道皇上已出了宫。
对朝臣称病,停朝。这次确没有大臣多问,经萧鹬一事,他们心中有了算计。什么突患恶疾,定是微服私访了去,也不知道这次该轮着谁的命不保咯。
歙州离京师有些距离,要经山东至南京方能入歙州,坐马车要耗费四天。
二人一路上没耽搁,终于到了歙州。
歙州乃钱塘江上游,镇落居多,临近湖广,不失为风水宝地。
歙州算富足,城内的酒楼茶肆每日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俩打听到歙州知州,百姓没过多评价。
“去茶肆吗?”苏清远想到萧怀谨说过茶肆是最容易搜集到消息的地方。
“行。”
刚进茶肆,还没坐下就碰见不远处起了争执。
一个油腻的粗汉子,“啧,这是老子的位置,你凭什么坐。”
“我们先来的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苏清远感觉声音有些熟悉。
被挡住容貌的男子稍矮些,他细声道:“算了吧,我们坐过去。”
“怎能算了,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要让他。”
苏清远听出来了,“像是姜毅和闻凌。”
“嗯。”萧怀谨也说像。
走近一看,还真是他们俩。闻凌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们,“皇……”
姜毅反应快,怕闻凌说漏嘴,立刻捂住。
“真巧。”打了招呼,姜毅不屑地瞪了粗汉子一眼,“你要坐这儿听就听好了,茶点送你了,不谢!”
“嘿诶你……”粗汉子还要说什么,姜毅早拉着闻凌出了茶肆。
苏清远和萧怀谨也跟上去。想到有要事相谈,于是寻了个间雅间。
“草民参……”
“整虚礼作甚?”姜毅一记白眼,把闻凌拉到身后。
闻凌面露尴尬。萧怀谨笑道:“姜毅说的不错,虚礼不必。”
“歙州也不太平。”姜毅喝了口茶,“前不久,我同阿凌发现歙州城门口有大箱子进城,里面装的是歙砚。阿凌觉得奇怪,盛产歙石之地的竟然还需要别的地方运歙砚。观察数次,那歙砚发到城内各处文房四宝铺子,连着几天有人来买歙砚。买砚台的人大都出入歙州的府衙。这知州要那么多砚台干嘛?也用不完,里面有鬼。”
“我们此番前来也是查这事,京师东城文斋阁和赌坊很可能在熔官银。而那些歙砚有暗格,可藏银票或书信。”萧怀谨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们两个。
“那便对上了,歙州知州有贪污官银之嫌。”闻凌如今看待贪污受贿的事平常许多。无论当政者做得再怎么好,仍然有些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毕竟人心多贪婪。
“熔官银变碎银,还特地换银票运来歙州。恐怕歙州知州不光是掺和了贪污案,还抓到了京师那人的把柄。”苏清远眉尾半挑,“从知州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