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抓起盘子里的薯片吃,谁知一口咬下去又硬又咸,还带着一丝微甜的鱼腥味,仔细一嚼还有点柠檬的酸味。
我愁眉苦脸地大灌了一口红酒冲淡嘴里的鱼腥味,猛地想起来蓝眼睛和大胡子还在紧张地观察我的表情。
我扬起赞美的笑容:“good。”
他两夸张地击掌庆祝。
“你说呀,”陈默急得催我:“你想到什么证据了。”
我赶紧回答:“怀孕,证据就是她没有感冒,是怀孕,第二天不是发烧,是去产检。”
“你有证据?对啊!程观那里有什么检查报告么?这事你跟程观说了么?”
“事情有点复杂,程观已经和白蓉撇清关系了……”我纠结该怎么解释,孩子是不是程观的暂且不论,倘若真是程观的,那这戴绿帽的事我总不好到处乱说。
“复杂就先放着,总之你能要到报告么?”
“我试试。”我咬咬下唇:“我会跟他说的,有什么问题……我都问清楚。”
“加油。”陈默给我鼓劲:“那我先去忙了。”
“哦对你去忙。”
我挂了电话,见第二道菜已经上了,不好意思再三心二意,认真关了手机吃起来。
接下来我又吃了掺着奶油味的南瓜球,爆浆奶酪夹心的圆子,不知道是什么味儿总之有点腥还有点臭的发绿青苔状鱼糕,有点粘牙还有点噎的奶油豆饼……我实在有些吃不惯,嘴里的味道奇形怪状,像是冰凉的搁浅的海鱼滚了一身海草和豆苗在舌头上挺着肚皮蹦跳,不得不咣咣咣往下灌酒,蓝眼睛一直在旁边给我添杯,表情有些微妙复杂。
主菜的烤肉倒是绝美,肉质紧实弹牙,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酱汁和肉的香气完美融合在一起,极有嚼劲,越吃越香,不油不腻,掺着一丝极为鲜美的调味,浓郁的风味真实得宛如风暴一般刮起来,又细腻得融到身体里面去,滚烫得熨帖刚刚被鱼腥味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心。
餐后甜点除了小没有别的毛病,每一个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巧玲珑,但是五脏俱全,有鼻子有眼的,巧克力笼轻盈得笼罩在上方,中间点缀着小小的金箔,里面的果酱酸酸甜甜,和浓郁的奶香馅儿搭配得堪称完美,柠檬挞掺着开心果碎,咖啡卷带着丝丝苦味,外表酥皮仿佛真有千层一般发出悦耳的咔嚓咔嚓声。
吃完回过神才发现分量刚刚好,我心满意足地把剩下半杯酒一眼而尽,比划着说:“good。”
厨房里的其他人已经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完,连台面都抹得干干净净,完全复原到未使用的状态,蓝眼睛和大胡子把吃完的餐桌也收好,餐盘刀叉稳妥地收纳进小袋子里,桌布整整齐齐叠好带走。
蓝眼睛把桌上的鲜花送到我手上,眨眨眼:“beautiful。”
我高兴地说Thanks。
然后他们鱼贯而出,像来时一样训练有素地退了出去,除了鲜花什么都没留下,像是潮汐涨了又退,一场梦一般,只留下我手中鲜艳欲滴的花。
不愧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里的送饭。
午饭后林晓希发消息来祝我圣诞快乐。
——我打算年后就结婚,小叶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挑喜糖呀!
——这么快?可我现在还在米兰,过几天再回国。
——哇米兰!我一直想去米兰呢,小叶子好幸福哦,那我等你回来再约哦。
恍如隔世,虽然毕业以后也见过几次面,但印象中的林晓希始终停留在大学期间,不会化妆,不会打扮,像个高中生一样,但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不熬夜不喝酒不闹腾,我们拖着她去蹦迪,她就缩在沙发角落里喝旺仔牛奶,我们蹦完一圈回来,她披着大衣已经睡着了。
就这样一个每次聊起恋爱总是要被拖出来嘲笑的单身妹子,怎么看都在脸上写着“感情白痴”四个字的小傻瓜,从前甚至忧心忡忡地跟我说自己恐怕要嫁不出去的林晓希,居然成了最早结婚的那个。
“怎么会嫁不出去呢?”我就安慰她。
“我就是这么觉得,”风吹起她的刘海,纷乱地拍在她的脸上,林晓希就那样忧郁地望着水面:“找到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太难了。”
“确实,”我赞同:“我也觉得自己会很难嫁哦。”
“你不会的啦,”林晓希幽怨地看着我:“小叶子长得那么好看,什么时候想嫁都能嫁出去的,理解你也不难。”
“是说我白痴嘛。”我开玩笑。
“不是啦,是说你单纯,”林晓希叹气:“总会有男孩子想宠着你的。”
“可我没有喜欢的人。”
“因为你很难被追求者感动啦,”林晓希大人似的挽住我的胳膊:“小叶子只要一瞬间心动就会立刻喜欢上别人的,但如果一开始不喜欢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吧。”
“你好哲学。”我把她这句绕来绕去的话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那你呢?你在等你的心动吗?”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怦然心动的,”林晓希叹气:“我真的很想遇见一个灵魂伴侣,那种越相处越能感觉到灵魂在共鸣的感觉。”
我当时只觉得林晓希真不愧是我寝的文艺少女担当,连择偶观都这样抽象而艺术。
只是灵魂共鸣是什么感觉,我当时不懂,现在也不懂。
没想到林晓希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真是人间幸运。
我真心祝福她。
我靠在沙发上胡思乱想,阳光斜着照在脚上,暖洋洋的,我提着拖鞋,想起奶豆曾经可喜欢扑打我棉拖鞋上的毛球,回国以后它大概也病好了,得赶紧接回家。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老式吊钟发出枯燥的滴滴答答的声响。
前几天午后也总是懒洋洋地躺着消磨时光,可好像程观在,时间就流得飞快,像是清水一样从身侧穿过,轻飘飘得没有一丝质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夜里。
程观不在,时间就混入了泥沙掺着杂质,胶状似的沉甸甸地往前拖拽,我眯着眼小憩一会儿,分针懒洋洋地走了两三格,我打开电视看了会无声画面,分针又懒洋洋地走两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