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盛玉被小圆引着进入御书房时,萧方正在翻阅一本书——《肉鸭的繁殖和养殖技术》。
看得他相当痛苦,没想到养殖业里的说道还这么多,简直不啻于一门选修课,书里还专门分了章节提到怎么跟鸭子培养感情。
所以樊盛玉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萧方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像是虚虚地攥着什么,正在上下撸动。
“……”樊盛玉只看了一眼,便躬身行礼:“抱歉,打扰了,臣稍后再来。”
“别别走啊!”萧方赶紧停止了撸鸭脖的练习,示意小圆把人推进来。
樊盛玉默默看着御书房的大门关上,才问道:“皇上刚刚在做什么?”
“我在……”萧方兴冲冲给他展示自己的新技术,撸了两下才发现对方误会了什么,忙放下手:“我在……撸鸭子,你信么?”
樊盛玉面无表情地点头:“我信,如今京城内外都被鸭毛乱飞,秦槐一天到晚一身鸭子味,我怎么不信?”
萧方看着他袖口上沾的一片鸭毛,感觉这口狗粮吃得噎人又难受。
单身也就罢了,可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是异地单身,只知道每次吃到狗粮,他都会想那口子,只能借把书放去一边的动作扭过脸。
“樊尚书有事?”
樊盛玉不动声色地掸掉鸭毛,递了几本折子过来:“少阳关周围官员更替事宜,臣已经按照之前上奏的折子处理完毕,请皇上过目。秦槐这边,一千只鸭子收购完毕,已经送去云枫那里。”
“还有,”他示意萧方翻开最后一本:“秦槐令人整理了从镇戎到京城几镇往年的县志,天旱和西戎蝗灾加在一起,今年也并不是第一次。照往年的经验,运气最好的,也不过是在距离京城三十里外散去。”
萧方看着折子上用朱砂标记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点,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靠老天爷的同情赏口饭吃,基本不太可能。
秦槐心细如发,这一连串的调查有理有据,明晃晃地告诉他——不用报太多幻想,他们九成九必须要面对这场不可避免的灾害。
再跟这次大檀境内小型蝗灾的规模和时间一起接合考虑,秦槐估计,蝗灾到来的时间,恐怕就在收割稻子的时间前后。
这也就意味着,在稻谷成熟之前,他们要一眼不离地盯着稻田,争取在第一时间内把稻子收割下来,即使来不及收到粮仓里,堆在一起用布盖住,也好过被蝗虫啃成稻杆。
“还有一个月……”
“对,”樊盛玉安慰他:“皇上不用担心,秦槐每日会有四个时辰在京中处理事务,然后骑马去郊外营中照看,云枫也已经住在营中,他们做事稳妥,不会出错的。”
“谢谢。”
萧方此时才深切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压力,他指出了用鸭子防蝗灾的方向,所有人都在为此做出了最大努力,可这种方法到底是不是有效,他也不知道。
可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皇上客气了,”虽然称呼上没有变,可关上门后,樊盛玉与他聊天的口气便随意熟稔许多:“云祺那边情况如何了?”
若是往日,兵部军报并不是樊盛玉该打听的,但他现在却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关心而已。
萧方自然知道他的好意,更何况如果没有人来跟他聊聊这些,他真怕自己会憋出病来。
“赢了,”话一出口,他才苦笑着意识到这么丧的语气不适合报喜,又解释道:“云祺说,北羌这次准备很充足,后续物资也有跟进,不像是北羌该有的实力,他会想办法打探清楚,然后尽量速战速决。”
“看来他颇有余裕,还想着速战速决,皇上也该提醒他莫要冒进。”
萧方笑笑点头,知道樊盛玉是真的担心云祺。
其实他们都知道,对战场的估测和经验,他们都没有季云祺更有话语权,只是关心之下,虽然未必乱,却也难免要多絮叨几句。
“京城这边,我们会顾好,让他不要多分心。”
萧方鼻尖一红,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伸手在怀里摸了摸,那里藏着一个红色的小东西。
那原本是季云祺长|枪上的枪缨。
季云祺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暖暖送给云枫的平安结,想是没找到什么更贴身的东西,便摘了枪缨,自己躲在卧房里,笨手笨脚地也编了一个平安结。
临出征之前,托云枫悄悄给他留下。
似乎是怕萧方清醒过来后仍然不肯原谅,还特意嘱咐云枫,说如果皇上不肯收,扔在哪里的话,还请云枫给捡回去。
云枫给他讲这些的时候,萧方一直都面带微笑听着,直到云枫出门了,他才慢慢地趴在书案上,咬着衣袖,不让人听见自己的哽咽声。
“先生,”他捻着那些粗糙毛躁的纹理,低低说:“我想他了。”
樊盛玉没有苛责这份脆弱,半晌才答了一句:“我明白。”
他想着那些被困在陈家村的日子,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些日夜都昏黄的时间里,他也常常出神地坐在窗边,看着院外面的槐树绿了又黄,在寒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
“总会再见的。”他将折子收拾整齐,又低低说了一声:“相信云祺。”
萧方信的,相信季云祺从来都言而有信,相信总有一天能看到马蹄卷起的滚滚烟尘中,提着长|枪的英雄归来。